晨光熹微，三人沉默地穿行在死寂的都市残骸中。
江权刻意走在最前面，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这样就能把身后那道沉默的白色视线和昨晚那尴尬的亲密接触甩掉。
小敏努力跟着，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凯一眼。
凯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保持着精准的警戒距离，白色眼睛扫过西周，偶尔会落在江权微微发红的耳根上，数据流无声闪动。
“江权晨间体温升高及行为异常分析”
“持续观察中。疑似与环境温度相关性低。与特定社交互动（物理接触）可能存在关联。需更多数据支持。”
他的逻辑核心无法理解那种心跳失序和血液上涌的复杂生理反应，只能将其归类为待研究的“异常”。
临近中午，他们找到一处相对完整的商场废墟暂作休息。
江权和小敏啃着干硬的压缩饼干，凯则靠墙坐着，再次拿出“星芒”，手指轻抚着外壳，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时刻呵护的珍宝。
小敏好奇地凑近了些，小声问：“凯哥哥，这个漂亮的盒子到底是什么呀？”
经历了昨晚，她对凯的恐惧己经变成了某种混合着感激和好奇的依赖。
凯抬起头，看了看小敏，又看了看手里的“星芒”。
他似乎判断小敏不属于威胁范畴，犹豫了一下，竟罕见地没有完全无视。
他伸出指尖，再次点亮那个隐蔽接口，让那点冰蓝的星光显露出来。
“哇！”小敏发出低低的惊叹，“它会呼吸！好漂亮！像星星一样！”
听到小敏对“星芒”的赞美，看着她靠近凯和那台设备，江权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像是喝下了变质的净水，一股酸涩冒泡的情绪哽在喉咙口。
他用力咬了一口饼干，发出很大的声响。
凯的注意力被声响吸引，白色眼睛转向他。
江权立刻扭开头，假装研究墙上的涂鸦。
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小心翼翼想用手指碰触“星芒”星光的小敏，忽然伸出手，轻轻挡开了小敏的手指。
小敏一愣，缩回手，有些无措：“对……对不起……”
凯摇了摇头，不是责怪，而是做了一个“危险”、“不能触碰”的手势。
然后，他小心地合上面板，将“星芒”收回怀里，仿佛小敏刚才的举动是一种冒犯。
江权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酸涩忽然就散了不少，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愉快升起。
看，他也没让她碰。
但这愉快很快变成了对自己的鄙夷。
跟一个小女孩较什么劲？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小敏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那东西可能很脆弱，乖乖坐回原地继续吃饼干。
休息结束，再次上路。凯依旧负责探路和预警。
但江权注意到，他查看“星芒”的频率似乎变高了，有时甚至会短暂地停下脚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仿佛在倾听什么。
那台设备……难道有什么变化？
江权忍不住问：“它怎么了？”
凯停下脚步，看向他，白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
他指了指“星芒”，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一个“接收”、“微弱”、“不稳定”的手势。
“星芒”在接收信号？
很微弱？
不稳定的信号？
江权的心提了起来：“是……来自……天上的？”他指了指天空。
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信号来源方向无法精确定位，非常遥远且弥散，像是背景噪音中偶尔浮现的、破碎的音节。
是凯的同类在试图联系他吗？
江权的心再次被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慌攫住。
他紧紧盯着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凯的表情（如果那能称之为表情的话）只有专注的分析，没有激动，也没有归心似箭的迫切。
他似乎只是将这视为一个需要解析的现象，而非回家的召唤。
江权稍微松了口气，但疑虑并未消除。
傍晚，他们找到一个新的过夜点。
一家银行的地下金库，大门厚重，结构坚固。
凯同样进行了安全检查并设置了预警。
夜里，江权负责前半夜守夜。
小敏裹着凯的外套睡熟了。
凯则坐在角落，怀里抱着“星芒”，白色眼睛微微发亮，似乎仍在全力解析着那微弱信号。
江权看着他的侧影，心里乱糟糟的。
他想问，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后半夜，凯准时醒来替换他。
江权躺下，却毫无睡意。
他能感觉到凯就坐在不远处，能听到那极其轻微的、“星芒”运行时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还有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恒定而令人安心的微弱热辐射。
鬼使神差地，江权翻了个身，面向凯的方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他。
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头，白色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带着疑问。
“……没什么。”江权低声说，又把头转了回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几分钟后，他感觉到身边的“地铺”微微下陷。
那股令人安心的热源再次靠近，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触碰，又能有效驱散寒意。
江权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心跳莫名加快。
他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黑暗中蔓延。
凯似乎将他“需要维持体温”这一条加入了持续执行的任务列表。
就在江权以为今晚就会这样平静度过时，凯怀里的“星芒”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但不同于以往的“嘀”声。
那点冰蓝光芒的闪烁频率也骤然加快。
凯猛地坐首身体，全部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江权也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凯没有回答，双手紧紧抱着“星芒”，白色眼睛里的数据流疯狂涌动，仿佛正在全力接收和处理一股突然增强的信息流。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种江权从未见过的……急切？
信号变强了？！
是联系上了吗？！
江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几乎能听到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凯要走了。
他猛地坐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地上的灰尘，喉咙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别走？凭什么？
凯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与“星芒”的交流中，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那台冰冷的机器此刻仿佛吸走了他所有的灵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流逝。
突然，“星芒”的光芒猛地闪烁到极致，然后骤然熄灭。
连同那微弱的运行声也彻底消失，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成了一块真正的废铁。
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强行切断了连接。
他维持着怀抱的姿势，僵在原地，白色眼睛里的数据流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
“凯？”江权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心脏依旧高悬。
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黯淡无光的“星芒”。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冷的外壳，没有任何反应。
那微弱的不稳定信号，彻底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久到江权以为他宕机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白色眼睛看向江权。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和专注，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仔细看，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对着江权，轻轻地、摇了摇头。
信号……消失了。
联系……中断了。
江权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原地，巨大的、可耻的庆幸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明显的变化，白色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
“异常数据分析更新：目标‘江权’在‘星芒’信号中断后，出现面部肌肉放松、呼吸频率下降等‘压力缓解’体征。
与预期‘失去重要工具之遗憾’反应不符。逻辑冲突。”
他无法理解江权的反应。
但他看着江权那明显轻松下来的样子，自己核心深处某种因为信号中断而产生的、陌生的凝滞感（类似失落？），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丝。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这复杂的矛盾，只是将黯淡的“星芒”小心地收好。
然后，他重新在江权身边坐下，再次调整了热辐射输出。
温暖缓缓笼罩过来。
这一次，江权没有僵硬，也没有躲避。他甚至悄悄地向那热源又靠近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黑暗中，两人并肩坐着，一个因为对方未能离开而暗自庆幸，一个因为对方莫名的放松而困惑却安心。
那台失去响动的“星芒”安静地躺在凯的背包里，仿佛一个被暂时搁置的谜题。
而他们之间，那种无声的、懵懂的靠近，却在一次虚惊一场的“离别”危机后，悄然又迈进了一小步。
危机解除，心跳却未能平复。
只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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