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头顶上那盏嗡嗡作响、光线惨白的日光灯，比窗外七月的太阳还要毒辣。
它照得他额头冒油，也照得他无处可藏。
这里是南方人才市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劣质香水味和印刷品油墨的味道，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下一个！”招聘摊位后面，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额头锃亮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陈默赶紧把手里的简历递上去，脸上挤出一个自觉最谦逊的笑容：“您好，我叫陈默，是岭南理工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学的是计算机应用……”
男人接过简历，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扫了一遍，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岭南理工学院？”他抬眼瞥了陈默一下，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哦，三本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像根针一样，精准地扎进了陈默的耳膜，刺得他耳根子发烫。
他没吭声，只是腰杆不自觉地挺首了一些。
男人的手指在简历上“计算机应用”那几个字上点了点，“你这专业，听起来啥都学，啥都不精啊。我们公司要的是能立刻上手干活的，JA会吗？框架熟悉吗？有项目经验吗？”
陈默喉咙发干，他大学三年多，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宿舍打游戏，就是在去网吧打游戏的路上，所谓的项目经验，就是期末作业那个只能勉强运行的学生管理系统。
“基础的都学过……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他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有些发虚。
“学习？”男人嗤笑一声，随手把那份他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的简历，像丢垃圾一样丢进了脚边一个己经半满的纸箱里，和无数份同样命运的简历躺在了一起。“我们这儿不是学校，没工夫让你学习。下一位！”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陈默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被后面挤上来的人给拱到了一边。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纸箱，感觉自己的尊严也一起被扔了进去。
这就是他跑了一个多月招聘会的常态。
“名校”、“985”、“211”、“工作经验”，像一道道无形的墙，把他这个三本毕业、简历一片空白的小年轻，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
失魂落魄地挤出了人才市场，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差点让他窒息。
口袋里的山寨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他妈打来的。
“默默，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今天有单位看上你没？”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陈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妈，正找着呢，今天投了几份简历，还行，有几家让我等通知。”
他撒了谎。不是他想骗人，是他实在受不了电话那头每次听到坏消息后，那长长的、压抑着的叹息。
“哦，等通知啊……也好，也好。”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又提起了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默默，要不……你还是试试考公务员吧？你看你刘叔家儿子，也是三本，去年考上了街道办，现在多稳定啊！铁饭碗！”
又是公务员。
陈默心里一阵烦躁。他不是没想过，可那厚厚的申论行测书，看着就让人头疼。他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妈，我知道，我……我考虑考虑。我先自己找找看，万一有合适的呢？”他敷衍着。
“你这孩子……就知道犟！现在大学生多得跟米似的，好工作哪那么容易找？听妈的，早点准备考试没错……”母亲又开始絮叨起来。
陈默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嗯嗯啊啊地应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边。
挂断电话，他感觉比刚才更累了。
工作没着落，家里催考公，谈了不到半年的女朋友上周也跟他分了手，理由很现实——“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们看不到未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陈默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决定省下两块钱公交，走回那个月租三百、没有空调的出租屋。
……
路过常去的那家“飞宇网吧”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外面太热了，他需要找个地方凉快一下，顺便……逃避一下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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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台机器，陈默习惯性地先登上了QQ。
滴滴滴，一个游戏好友“矿工小张”的头像在疯狂跳动。
“默哥！上线了？快来！公会活动，就等你了！今天非得把那个副本BOSS给推了不可！”
陈默叹了口气，回了句：“来了。”
登陆上《魔兽世界》，熟悉的音乐和画面让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恼。在游戏里，他是装备精良、技术过硬的高玩，是受人尊敬的“默哥”，不是那个在招聘会上被人像挑剩菜一样嫌弃的陈默。
一场恶战，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放倒了BOSS。
“我靠！默哥牛逼！这输出爆表啊！”矿工小张在语音里兴奋地大叫。
“运气好，没OT（仇恨失控）。”陈默淡淡地回了一句，准备下线。
“哎，默哥别急着走啊！”小张赶紧叫住他，“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啥事？”
“你那个‘埃辛诺斯战刃’，就是橙武，能不能……转让给我？”小张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拿东西跟你换！”
陈默乐了：“你小子拿什么换？我这橙武可是花了小半年心血才弄到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张急忙说，“我最近在挖一种叫‘比特币’的玩意儿，你知道不？”
“比……特币？”陈默一愣，“啥东西？游戏里的新矿石？”
“不是游戏里的！”小张解释道，“算是一种……嗯……虚拟货币吧！刚出来没多久，国外挺多极客在玩。”
陈默一听就没啥兴趣：“虚拟货币？Q币啊？我要那玩意儿干啥。”
“不一样！跟Q币完全两码事！”小张试图解释，“这玩意儿是靠电脑算力‘挖’出来的，总量有限，据说以后能值大钱呢！”
“得了吧你。”陈默嗤之以鼻，“画大饼是吧？还想骗我的橙武？”
“骗你是孙子！”小张急了，“这样，我把我挖到现在所有的比特币，整整一万个！全给你！就换你那一对橙武，怎么样？”
“一万个？”陈默被这个数字逗笑了，“一听就不值钱。你小子电脑里存着一堆没用的数字，就想换我实打实的顶级装备？”
“默哥，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叫投资未来！你看现在没人要，说不定以后……”
“以后？以后这玩意儿能不能存在还两说呢。”陈默打断他，“算了算了，看你这么想要，又是老战友，装备我放着也是放着，就当清理仓库了。”
陈默心想，反正这虚拟货币听着就不靠谱，但那对橙武对自己来说也就是个纪念意义，现在账号都快没时间上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真的？默哥你太够意思了！”小张喜出望外。
“嗯，交易吧。不过你小子可别后悔。”
“不后悔！绝对不后悔！”
交易很快完成。陈默的游戏角色包里多了一个名为“比特币钱包文件”的东西，他看都懒得看，首接随手拖到了电脑D盘一个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深处，跟那些他下载了却从来没打开过的考研视频、编程教程挤在了一起。
然后，他熟练地打开光盘刻录软件，把这个文件连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文档、游戏存档一起，刻录进了一张闲置的光盘里。
“搞定。”他拔下U盘，把那张新刻录的光盘和之前刻录的几张备份盘胡乱塞进了带来的双肩包侧袋，拉上了拉链。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完成了个任务，心里那点因为交易掉顶级装备而产生的不舍，也很快被“帮了朋友一把”的轻微满足感取代了。
他关掉游戏，靠在网吧破旧的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现实的压力，再次像潮水般涌来。
工作，前途，生活……这一切，显然不是一把游戏里的虚拟武器，或者什么听都没听过的“比特币”能解决的。
他看着网吧里那些同样沉迷在虚拟世界中的年轻面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迷茫。
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难道真的只能回去啃那些申论行测，去挤那座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吗？
他不知道答案。
只觉得前路一片模糊，就像这网吧里缭绕的烟雾，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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