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资产带来的短暂兴奋感，很快被现实的波澜冲淡。陈默深知，在这个小县城，这个数字一旦曝光，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他像守护一个极易破碎的琉璃盏，越发小心翼翼。
档案录入的工作接近尾声，陈默“老实肯干”的形象深入人心。连孙科长见到他，偶尔也能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是那眼神深处，总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这天刚上班，马主任把陈默和孙科长一起叫到办公室。
“小陈，档案工作完成得不错。”马主任先肯定了句，然后话锋一转，“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县里要搞一个环保专项整治‘回头看’活动，需要汇总整理近三年所有的信访处理卷宗，形成报告，时间紧，任务重。”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不妙。
果然，马主任接着说：“孙科长经验丰富，负责总体把关。小陈，你年轻，细心，具体的整理、汇总、还有初步的报告撰写工作，就由你来主要负责。其他科室会配合提供材料。”
孙科长立刻接口，脸上带着一种“委以重任”的严肃：“主任放心，我一定严格把关。小陈啊，这可是局里对你的信任和锻炼，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陈默看着孙科长那副嘴脸，心里警铃大作。这绝不是简单的信任！近三年的卷宗，数量庞大，里面不知道埋着多少雷！尤其是很多早期处理不规范、甚至可能存在猫腻的案子，让他这个新人来汇总撰写报告，分明是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和背锅侠！
报告写好了，功劳是孙科长“把关有力”；出了问题，比如发现哪个旧案子处理不当被翻出来，责任全是他陈默“核查不细、撰写失误”！
好毒的计策！
陈默心里骂娘，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露出诚惶诚恐又有点跃跃欲试的表情：“谢谢主任、科长信任！我一定努力完成！就是……我经验不足，怕有些地方把握不准，还得孙科长您多指导。”
他先把高帽子给对方戴上，强调自己需要“指导”，提前把责任分担的基调定下来。
孙科长摆摆手，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没问题，有不懂的随时问我。材料我待会儿让人送到你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小隔间，陈默看着很快堆满桌面的卷宗盒子，心情沉重。他知道，考验来了。这浑水，他不想蹚，但躲不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迎难而上。既然躲不过，就把这事做成自己的护身符！
他并没有急于动手整理，而是先花了大半天时间，仔细研究了上级关于“回头看”活动的文件要求，吃透了需要重点关注和汇报的要点。然后，他找出了单位内部关于档案管理和文件处理的规章制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要确保自己的每一个操作，都在规则框架内，留下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真正做到了废寝忘食。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录入，而是对每一份卷宗都进行仔细审阅，核对处理程序是否合规，证据链是否完整，处理结果是否落实。
他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详细记录下每天查阅的卷宗编号、发现的问题（哪怕是很细微的）、以及他的初步判断。对于任何有疑问的地方，他都不轻易下结论，而是记录下来，然后……
他拿起办公桌上那部老旧的、带录音功能的MP3（他借口学英语买的），按下录音键，起身走向孙科长的办公室。
“科长，打扰一下，这个XX号的案子，我看处理意见这里有点模糊，当时是怎么考虑的啊？”他态度恭敬，问题具体。
孙科长通常是不耐烦地敷衍几句，或者用“年代久远记不清了”、“按当时规定办的”来搪塞。
陈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仅录音，回到座位后，还会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X月X日，就XX号卷宗XX问题请示孙科长，科长答复：……（记录原话）”
他就像个最刻板的工匠，一板一眼，处处留痕。
几天下来，孙科长被问得不胜其烦，脸色越来越黑。他大概没想到陈默会这么“轴”，这么较真。
陈默却不管这些，继续按自己的节奏推进。在审阅到一份关于某家己关停的小电镀厂污染赔偿的卷宗时，他敏锐地发现，赔偿款的支付凭证缺失，只有一个简单的收条，且收款人签名模糊，与信访人姓名有出入。
这是个明显的漏洞！如果被翻出来，就是责任事故！
他立刻带着卷宗和笔记本（当然，MP3也在口袋里开着），去找孙科长。
“科长，您看这个案子，赔偿款支付好像手续不太完备，凭证缺失，这汇总报告里要不要体现？怎么体现合适？”他把问题抛了出去，语气诚恳，像个虚心请教的新人。
孙科长扫了一眼卷宗，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挥挥手：“这种老案子，当时条件不完善，有点瑕疵正常。报告里就不用特别提了，重点放在我们近期规范处理的案子上。”
陈默心里冷笑，果然想捂盖子。他面上却为难地说：“可是……‘回头看’要求全面梳理，万一……万一以后有人查起来，说我们隐瞒不报，会不会更被动？”
孙科长不耐烦了：“让你怎么写就怎么写！出了事我负责！年轻人怎么这么多顾虑！”
“好的科长，我明白了。那就按您的意见，不在报告正文中体现，但我需要在备注里简单记一笔存档备查，这样符合流程。”陈默退而求其次，但坚持要留下记录。
“随你便！”孙科长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默要的就是他这句“随你便”和“我负责”！这清晰地录在了他的MP3里。
回到座位，他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下这次请示的全过程，包括孙科长的明确指示。
有了这些“护身符”，陈默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开始撰写报告初稿，对于有瑕疵的旧案子，他在正文中遵循孙科长的“指示”淡化处理，但在附录的核查清单和自己的工作笔记中，都做了清晰、客观的记录。
报告初稿完成那天，他连同厚厚的工作笔记一起，交给了孙科长。
孙科长大概只粗略翻了翻正文，看到旧案子没怎么提，满意地点点头：“嗯，写得不错，效率挺高。我先看看，修改一下再报给主任。”
陈默知道，孙科长所谓的“修改”，肯定是要把他自己的责任撇得更清，甚至可能把一些潜在风险点首接删掉。
但他不怕了。他的录音和笔记，就是最好的防火墙。
几天后，报告果然被孙科长“润色”后提交给了马主任。据说马主任还挺满意。
就在陈默以为这事暂时告一段落时，风暴还是来了。
县里“回头看”督导组突然下来抽查，不知怎么，就抽中了那份小电镀厂赔偿案的卷宗！而且督导组的人非常仔细，一眼就发现了支付凭证缺失的问题！
督导组当场提出质疑，要求说明情况。
马主任被问得满头大汗，立刻把孙科长和陈默叫到了会议室。
孙科长一进去，就抢先开口，一脸痛心疾首：“主任，督导组领导，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审核把关不严！小陈他刚来，对业务不熟，主要是根据我的意见整理的报告，责任在我！”
他上来就想把主要责任揽过去，看似担当，实则是想把水搅浑，把“审核不严”的帽子扣实在自己头上，这样反而显得陈默这个具体经办人责任更大——因为你没及时发现并提醒啊！
马主任的脸色非常难看。
督导组的人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默：“陈默同志，你是报告的具体整理人，这个问题，你当时没有发现吗？为什么没有在报告中明确指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
孙科长低着头，嘴角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陈默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委屈，他从随身带着的文件夹里，拿出了那个厚厚的笔记本和MP3。
“主任，各位领导，”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个问题我当时发现了，也做了详细记录。并且，我就此事，于X月X日上午X点，专门向孙科长做了请示汇报。”
他翻开笔记本，找到那一页，将记录展示给大家看，上面时间、地点、请示内容、孙科长的答复（“这种老案子……不用特别提了”、“出了事我负责”）一清二楚！
接着，他按下了MP3的播放键，里面清晰地传出了当天他和孙科长的对话录音！
“……出了事我负责！”
孙科长那句不耐烦的吼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孙科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陈默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居然会录音！还留下了这么详细的笔记！
马主任先是震惊，随即脸色铁青地瞪了孙科长一眼，然后转向督导组，尴尬地解释：“领导，看来是我们内部沟通出了问题，科长指导有偏差，但小陈同志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留下了记录……”
督导组的人看了看笔记本，又听了录音，表情缓和了不少。他们追究的是问题本身，但更看重是否有人试图隐瞒。陈默的所作所为，恰恰说明了基层工作人员是认真负责的，问题是出在中间环节的指导上。
最终，督导组对环保局提出了批评，要求限期整改，补充相关材料。但并未对具体个人做严厉处理，毕竟孙科长那句“我负责”的录音，也让他无法把责任全推给陈默。
风波过后，马主任把陈默单独叫到办公室，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小陈啊……你这次……做得……嗯，很细致。以后继续发扬这种认真负责的精神。不过……”他顿了顿，“同事之间，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
陈默知道，马主任是指录音的事。他连忙表态：“主任，我当时就是怕自己记性不好，影响工作，才录下来方便回顾的。以后一定注意方式方法。”
马主任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经过这次事件，孙科长彻底偃旗息鼓，见到陈默都躲着走。而陈默在单位的处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有人觉得他“太精”、“会留一手”，但更多的人，包括马主任，都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做事有章法，有底线，而且懂得保护自己。
没人再敢轻易把他当软柿子捏了。
陈默成功地化解了一次职场危机，用他自己的方式，捍卫了“咸鱼”的生存空间。
下班回到宿舍，他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轻松。
手机响起，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今天好累，感觉快撑不住了。”后面是一个哭泣的表情。
陈默想了想，回复道：“累了就休息一下。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一次，他发送得格外坚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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