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下午，李国强正在档案室里对着几张泛黄的建筑图纸打瞌睡，腰间的破呼机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钱被吵醒，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李国强赶紧按掉呼机，看了一眼屏幕。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心里有些疑惑，谁会呼他？
“钱老师，我回个电话。”他低声说了一句。
老钱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李国强跑到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照着号码回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点本地口音和一种刻意拿捏的热情。
“喂？是国强吧？”
李国强一愣，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李国强，您哪位？”
“我呀！张丽妈妈！上次你来家里吃饭，我们见过呀！”
张丽妈妈？
李国强心里猛地一沉，眉头瞬间皱紧。
她怎么会打电话到单位来找我？
他和张丽现在顶多算认识，连熟络都谈不上，她妈怎么会首接找上门？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哦……阿姨您好。”李国强语气保持着礼貌，但透着疏离，“您找我有事？”
“哎呀，没啥大事。”张丽妈妈的笑声透过话筒传过来，有点刺耳，“就是听丽丽说，你们是同事，你工作上还挺照顾她的。阿姨就想啊，你这周末晚上有空不？来家里吃个便饭？阿姨给你包饺子吃！”
李国强心里冷笑。
照顾她？他躲她都来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邀请，背后肯定有鬼。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立刻想开口拒绝。
“阿姨，这周末我可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丽妈妈打断了。
“哎哟，可不许拒绝啊！阿姨饺子馅都和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啊！周末晚上六点，准时来！地址你知道的！挂了哈！”
根本不给李国强拒绝的机会，那边啪嗒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李国强拿着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脸色沉了下来。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张家这突然的邀请，透着古怪。
是张丽自己的意思？还是她父母的意思？
他们想干什么？
摸底？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李国强皱着眉头回到档案室，一下午都有点心不在焉。
下班后，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办公室里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地下楼。
刚推出自行车，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李国强？”
李国强回头，看到张丽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她今天穿了条碎花裙子，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姿色。
若是前世的自己，恐怕早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了。
但现在，李国强只觉得这笑容虚伪又做作，甚至有点恶心。
“张老师，还没走？”李国强推着车，语气平淡。
“等你呀！”张丽很自然地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往外推车，“我妈下午给你打呼机了吧？怎么样，周末有空吧？”
李国强看着她那双看似清澈，实则藏着算计的眼睛，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是怕电话里邀请不够，亲自来堵他了。
“阿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普通同事，怎么好意思去家里打扰。”李国强继续推辞。
“哎呀，这有什么打扰的！”张丽嗔怪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动作亲昵得让李国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是吃个便饭嘛！我妈那人就那样，热情好客！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低了一点，带着点暗示。
“而且……我爸妈也想多了解了解你嘛……毕竟，我们都是年轻人，又在同一个单位……”
李国强心里冷笑更甚。
了解我？
是了解我家底吧！
还想用美人计？
可惜，你这招对我没用了。
他知道，这顿饭是躲不过去了。
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
不如就去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也好让他们彻底“死心”。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为难。
“那……那行吧……就是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丽见他答应了，笑得更甜了，“那就说定了哦！周末晚上六点，别迟到哦！”
说完，她冲李国强挥挥手，骑上她那辆漂亮的女式自行车先走了。
李国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冰冷。
周末晚上，他准时出现在了张丽家楼下。
手里拎着两袋水果——最普通的那种苹果和香蕉，花了不到二十块钱。
既然你们想探我的底，那我就让你们好好“探”个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老实巴交、略带局促的表情，敲响了张家的大门。
门很快就开了。
张丽妈妈系着围裙，满脸堆笑地出现在门口，目光飞快地在他手上拎着的水果袋上扫了一眼，笑容似乎淡了零点一秒，但立刻又热情起来。
“哎呀！国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张丽爸爸也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冷不热。
张丽则从厨房探出头，甜甜一笑。
“国强你来啦？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李国强换上拖鞋，拘谨地坐在沙发角落，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张家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空气中飘着肉馅和韭菜的味道。
张丽妈妈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扯着嗓子跟他聊天。
“国强啊，家里都挺好的？父母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
“哦……他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退休了吧？”
“嗯，都是普通工人，退休了。”
“工人好啊，踏实！退休金够花吧？”
“还行……刚够生活。”
李国强一问一答，语气恭顺，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就是一个家境普通、没什么背景的年轻人形象。
张丽妈妈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
张丽爸爸放下报纸，看似随意地插话。
“小李在单位怎么样啊？听说你分在建设管理科？王涛那个科？”
“是的叔叔，王科长对我们挺严格的，我正在努力学习。”李国强赶紧说。
“王涛那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张丽爸爸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转而问道，“你们科福利怎么样？听说有时候有点外快？”
李国强心里冷笑，来了，开始探听经济状况了。
他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外快？没有啊叔叔？我们就发死工资，偶尔有点下乡补贴，几块钱十几块的……没听说有什么外快啊？”
张丽爸爸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拿起报纸，但李国强能感觉到那报纸后面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失望。
张丽端着一盘凉菜出来，放在桌上，笑着打圆场。
“爸！你问这个干嘛呀！国强刚上班，哪知道那些！”
她又转向李国强，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国强，你别介意啊，我爸妈就是关心则乱。对了，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帮局里解决了个大难题？周局都表扬你了？真厉害！”
她试图把话题引向积极的一面，眼神里带着鼓励，希望李国强能说出点“有面子”的事迹。
李国强心里门儿清，这是给他机会“表现”，顺便再探探他的“潜力”。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有没有……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其实都是王科长和赵老师他们指导得好，我就是打个下手。”
他轻描淡写，首接把功劳全推出去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丽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了。
张丽妈妈端着饺子出来，刚好听到这句，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气氛就有点微妙了。
张丽父母不停地给他夹菜，但问的话却越来越首接。
“小李啊，现在住哪儿啊？单位宿舍？”
“没……租了个房子，一个月一百块。”
“哦……是得租房子。以后有啥打算啊？想过在县城买房吗？现在的姑娘家，可都要求有房子呢！”
“买房……暂时不敢想……太贵了……等等再说吧……”
“也是，房价是不便宜。唉，没个房子，找对象都难啊……”
一顿饭吃得李国强如坐针毡，但也全程扮演好了一个“没钱、没背景、没太大出息”的三无青年。
他能明显感觉到，张丽父母的态度从最初伪装的热忱，逐渐变得冷淡，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和轻视。
张丽的话也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偶尔看他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嫌弃？
只有李国强自己心里清楚。
他裤兜里那张银行卡，虽然只剩九千块，但他城东那套房子，再过半年，价值就会翻着跟头往上涨！
而他眼前这势利的一家人，还被困在这套老旧的单位房里，做着靠女儿攀高枝的美梦。
吃完饭，李国强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张丽父母假意挽留了一下，便让张丽送他下楼。
走到楼下，夜风一吹，有点凉。
张丽拢了拢头发，看着李国强，语气有些复杂。
“国强……我爸妈他们……就是话多了点，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李国强推起他那辆破自行车，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没事，阿姨叔叔也是关心我。今天谢谢款待，饺子很好吃。我回去了。”
说完，他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蹬入了夜色中。
张丽站在楼下，看着他那寒酸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轻轻跺了跺脚，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不甘。
转身噔噔噔地上楼了。
李国强骑着车，感受着夜风的凉意，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畅快的弧度。
试探？
摸底？
很好。
现在你们应该彻底“清楚”我的底细了。
一个没钱、没势、没前途的穷小子。
以后，离我远点。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而你们，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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