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之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安和堂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每一名金吾卫甲士都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眼神冷漠，气息沉凝。
阳光照在他们漆黑的铠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这里不再是医馆。
而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军营。
陈啸站在堂前，如同一座山。
他的目光扫过顾清辞，又扫过被小心翼翼抬到一旁木床上的郑询。
“从此刻起。”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此地一切，由本将节制。”
“张谦。”
“末将在！”
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校尉从他身后出列，单膝跪地。
“你率一队人马，贴身看护。”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人犯三尺之内。”
“若人犯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末将遵命！”
张谦起身，眼神锐利地看向顾清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顾清辞对此视若无睹。
她转身对灵儿说道。
“准备手术。”
“把一号急救箱拿来。”
灵儿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是，小姐。”
她快步跑进内堂。
张谦的眉头立刻皱起。
他向前一步，挡在了内堂门口。
“站住。”
他的声音像铁块一样又冷又硬。
灵儿吓了一跳，抱着一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子，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顾清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张谦。
“张校尉，有何指教？”
张谦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人犯。”
“箱子里是什么？”
“必须打开，接受检查。”
顾清辞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里面，是救人的器械。”
“每一样，都经过了特殊的处理。”
“不能用手碰，更不能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
张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污浊的空气？”
“顾小姐，我等奉命行事，只认军法。”
“军法规定，一切进出之物，必须查验。”
“我不管你这里面是救人的药，还是杀人的刀。”
“我只知道，若是不查，便是我的失职。”
他身后的金吾衛甲士们，齐刷刷地向前一步。
“锵”的一声。
长刀出鞘半寸，森然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灵儿抱着箱子，吓得瑟瑟发抖。
顾清辞却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张谦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张校尉。”
“你可知，人为何会生病？”
张谦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会生病。”
他生硬地回答。
“那为何伤口会腐烂流脓？”
顾清辞又问。
“自然是被邪风秽气所侵。”
这是这个时代最普遍的认知。
顾清辞摇了摇头。
“都不是。”
“是因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我称之为，病菌。”
张谦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顾小姐，你是在与本将说神鬼故事吗？”
“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
“现在，我命令你，打开箱子。”
顾清辞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就像一个学者，在看一个固执的孩童。
“好。”
“既然你只信眼睛看到的。”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她没有去碰那个急救箱。
反而对灵儿说。
“去，取一碗清水来。”
“再取一根最细的银针。”
灵儿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一碗清澈见底的水，和一枚闪亮的银针，被送到了顾清辞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神秘的顾小姐，又要耍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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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校尉。”
“请你，对着这碗水，呼一口气。”
张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觉得顾清辞是在戏耍他。
但他身后的陈啸，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有出言阻止。
张谦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他俯下身，对着那碗清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清澈依旧。
“好了。”
顾清辞说道。
她将水碗平稳地放在一张桌子上。
然后，她捏起了那根银针。
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她将银针的尖端，轻轻地，浸入了水面之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谦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
他正要开口斥责。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只见那碗原本清澈无比的水，以银针的针尖为中心，开始迅速变得浑浊。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淡黄色的絮状物，凭空出现。
它们在水中盘旋，扩散。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整碗清水，就变成了一碗令人作呕的，浑浊的黄色液体。
“这……这是什么！”
一名金吾卫甲士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简首就像是道家的法术！
张谦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死死地盯着那碗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亲眼看着这碗水从清澈变得浑浊。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他呼出的那一口气。
还有顾清辞那根神秘的银针。
顾清辞的声音，悠悠响起。
“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口中的‘秽气’。”
“这就是我说的‘病菌’。”
“它就存在于你的呼吸里，你的皮肤上，你的铠甲上。”
“无处不在。”
“平时，它或许不会让你生病。”
“可一旦遇到像郑询这样，身体门户大开的重伤之人。”
“它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蜂拥而上，吞噬他的生机。”
“我箱子里的每一件器械，都经过了烈火与药水的洗礼，将这些‘病菌’全部杀死了。”
“所以，它们是干净的。”
“而你的手，你的眼睛，你所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是脏的。”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张谦。
“现在，张校尉。”
“你还要用你那双沾满了‘病菌’的手，去检查我这干净的救命器械吗？”
“你，是想救他？”
“还是想亲手，杀了他？”
张谦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那碗黄色的浊水，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常识，在这匪夷所思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身后的那些金吾卫甲士，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真的沾满了什么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
就连一首不动如山的陈啸，眼神中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涛骇浪般的神色。
他想不通这是什么原理。
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戏法。
顾清辞，掌握着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神鬼莫测的手段。
顾清辞没有再看张谦。
她转身，从灵儿手中接过了那个银色的急救箱。
“咔哒”一声。
箱子被打开了。
一排排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器械，整齐地陈列在其中。
手术刀，止血钳，持针器，缝合线……
这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造物，带着一种冰冷而精密的美感，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们是如此的陌生。
又是如此的……令人畏惧。
仿佛每一件，都不是凡间的器物。
而是来自某个未知领域的，审判生死的法器。
这一次。
再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张谦默默地退到了一旁，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知道，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顾清辞的目光扫过众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座名为安和堂的牢笼里。
她，才拥有了真正的，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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