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器械在白布上铺开。
每一件都散发着冰冷而陌生的气息。
顾清辞戴上了一双薄如蝉翼的白色手套。
这双手套完美地贴合着她的手型,仿佛第二层肌肤。
金吾卫的甲士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造物。
顾清辞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
她的眼中,只剩下躺在木床上的郑询。
她拿起一把造型精巧的剪刀。
剪刀的尖端圆润,闪着寒光。
她的目标,是郑询胸前那件被血浸透的囚衣。
“住手!”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
张谦再次站了出来。
他的脸色铁青,眼神中带着愤怒与羞辱。
他挡在了顾清-辞和郑询之间。
“你要做什么?”
他厉声质问。
顾清辞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我要救他。”
“救他,就要脱他的衣服?”
张谦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
“男女授受不亲,此乃大周礼法!”
“他虽是罪犯,却也是朝廷西品大员。”
“岂能容你一介女子,当众宽衣解带,折辱至此!”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甲士们的共鸣。
他们看向顾清辞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有鄙夷,有怀疑,也有几分看好戏的轻浮。
在这个时代,礼教大防,重于泰山。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要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去触碰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这在他们看来,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行为。
顾清辞看着张谦,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不脱掉衣服,我如何清理伤口?”
“不清理伤-口,我如何取出深入肺腑的毒素?”
“张校尉,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还是在故意阻挠我救人?”
张谦被她问得一滞。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理由。
“本将不是这个意思。”
“但凡事总有变通之法。”
他指着郑询胸口的伤处。
“你只需将此处的衣物剪开一个洞,不就可以施救了吗?”
“何必要将整件衣服都脱掉?”
“如此,既能救人,也能保全礼法颜面,两全其美。”
他自以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少甲士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顾清辞却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而讥诮的笑。
“两全其美?”
“张校尉,你可知,他中的毒,是腐骨穿心。”
“毒针虽己取出,但毒素却如蛛网般,沿着他的血脉向西周扩散。”
“我需要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
“而是以伤口为中心,方圆一尺之内,所有被毒素侵染的区域。”
“我要切开他的皮肉,剔除他的腐骨,清洗他的脏腑。”
“你让我隔着一个洞去做这些?”
“你是在治病,还是在绣花?”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张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从未被人如此当面驳斥过。
尤其还是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强词夺理!”
他怒吼道。
“我不管你说的什么毒素扩散!”
“我只知道礼法!”
“今日,有我张谦在此,就绝不容许你行此苟且之事!”
他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仿佛他捍卫的不是迂腐的礼教,而是什么神圣的真理。
顾清--辞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唯有将他引以为傲的常识,再一次,狠狠地踩在脚下。
“灵儿。”
她轻声唤道。
“把‘鉴尘镜’拿来。”
灵儿立刻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镶着银边,带着手柄的圆形水晶镜。
正是当初用来揭穿王德发假药的那个高倍放大镜。
顾清辞接过鉴尘镜。
她没有走向张谦。
而是走到了那碗己经变得浑浊不堪的黄水前。
她用剪刀,从自己的衣角,剪下了一小块干净的布料。
然后,她将这块布料,浸入了那碗黄水之中。
片刻后,她将布料捞起。
布料上,沾满了那些淡黄色的,令人作呕的絮状物。
她拿着这块布,走到了张谦面前。
“张校尉。”
“你现在看到的,是沾染了‘病菌’的布料。”
“它和你身上穿的铠甲,和郑询身上穿的囚衣,本质上,并无不同。”
“都沾满了这些肉眼看不到的脏东西。”
张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顾清辞将鉴尘镜,递到了他的眼前。
“现在,请你透过这个,再看一次。”
张谦将信将疑地接过鉴尘镜。
他学着顾清辞的样子,将镜面对准了那块肮脏的布料。
下一秒。
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手中的鉴尘镜,差点失手掉在地上。
“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只见那面小小的镜子里,一个光怪陆离的,恐怖的世界,呈现在他眼前。
原本看似普通的布料,变成了一片由无数纤维交织成的,崎岖不平的丛林。
而在那丛林的缝隙中。
那些淡黄色的絮状物,被放大了无数倍。
它们不再是絮状。
而是一团团,一簇簇,蠕动着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细小到无法形容的……虫子!
不,那不是虫子。
那是一种比虫子更原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它们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看到了吗?”
顾清辞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咒,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就是‘病菌’的真面目。”
“这就是你所谓的‘干净’的衣服。”
“现在,你还要我隔着这样一件爬满了‘虫子’的衣服,去救一个门户大开,毫无抵抗之力的病人吗?”
“你剪开的那个小洞,掉下去的每一根布料纤维,都可能带着成千上万这样的‘虫子’,进入他的身体。”
“到那时,他不会死于剧毒。”
“他会从里到外,一点一点地腐烂,化为一滩脓水。”
“那样的死法,会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
“张校尉。”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你坚持的‘礼法’,究竟是在保全他的尊严?”
“还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送进地狱?”
张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手中的鉴尘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比躺在地上的郑询还要惨白。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的铠,仿佛看到了无数看不见的恶鬼,正在上面爬行。
他想反驳。
他想怒斥这是妖术。
可是,镜子里那恐怖的景象,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周围的金吾卫甲士们,也都听到了顾清辞的话。
他们看着那面掉在地上的镜子,又看看那块肮脏的布,脸上全都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
他们纷纷后退,远离郑询的身体,仿佛那件囚衣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之源。
整个安和堂前,鸦雀无声。
只剩下张谦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他输了。
输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
他的信念,他的常识,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顾清辞击得粉碎。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一个人身上。
陈啸。
这位金吾卫指挥使,从始至终,都像一尊雕塑,冷眼旁观。
此刻,他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动容之色。
他缓缓地,走上前。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鉴尘镜。
他没有去看那块布。
而是将镜子,对准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镜中,同样是一片令他眉头紧锁的景象。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时间己经静止。
终于,他放下了镜子。
他没有看张谦,也没有看顾清辞。
他只是转过身,面向他身后那数百名铁血将士。
然后,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全体都有。”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向后转!”
甲士们微微一愣,但军令如山,他们没有丝毫犹豫。
“唰!”
数百人,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全部背对着安和堂。
留下了一片空旷的,绝对安全的区域。
陈啸没有转身。
他只是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顾小姐。”
“现在,无人窥探。”
“你可以开始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7UX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