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了。
黑暗压下来，陈玄靠着墙，残骨贴在肩胛，热意还在，像一块烧红的铁片嵌进皮肉。他没动，耳朵听着外面巡卫的脚步。两刻钟前换岗，本该三个人，只来了两个。脚步轻，落地快，没提灯笼。
不是例行巡查。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在墙上划了一下。墙灰簌簌掉，底下石面微震，是矿脉的底颤。震得不对，比平时快半拍，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钟，一下一下，催命。
他知道要动手了。
七窍里血丝还在，太阳穴突突跳，命轨在脑子里乱冲，像有刀子在刮。刚才那番对峙耗得太狠，再用一次，眼珠子都得裂开。可现在没得选。
他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在粗布衣上，洇成黑点。
门外脚步停了。
他立刻低头，肩膀抖，喘得厉害，像是撑不住了。锁链响了一下，门缝透进一丝光，一个巡卫探头进来，手里拎着铁钩。
“还活着？”那人问。
陈玄没应，只咳。
巡卫走近两步，弯腰看他，铁钩搭在锁链上，“赵长老说了，天亮前得送你上去。你这命……”
话没说完。
陈玄突然抬手，残骨撞上对方手腕。不是打，是贴。那巡卫浑身一僵，命轨猛地一颤——陈玄顺着那股波动，瞬间回溯过去半时辰的行动轨迹：他站在刑房外，听赵长老低声交代，手里攥着一枚黑符，是灭口用的封魂印。
果然是冲他来的。
陈玄抬腿，膝盖顶上对方小腹，右手顺势夺钩。铁钩带链，一抡一砸，锁头崩开。他翻身就往门口撞，巡卫踉跄后退，张嘴要喊。
陈玄反手一钩，铁链缠上脖子，猛拽。
外面另一个巡卫听见动静，冲进来，刚抬刀，陈玄己撞上墙，借力跃起，铁钩甩出，钩尖钉进那人肩胛。他落地翻滚，抓起地上掉落的短刀，一刀割断对方腿筋。
两人倒地，他没补刀。
矿道深处传来闷响，是执法堂在引动地脉封锁通道。他贴墙疾走，残骨压住肩胛，压制命轨的嗡鸣。脑子里一片血雾，看不清前路，只能靠指尖在岩壁上摸索，顺着脉动最弱的方向。
走了一段，身后火光亮起。
追兵来了，三个，脚步稳，是炼体九重的高手。他拐进岔道，抓起地上锈镐，砸向岩壁。铛——铛——铛——三声，回声在矿道里撞来撞去，像是从左边传来的。
追兵果然转向。
他立刻折返，攀上矿道高处的断梯。梯子早烂了，木板碎了一半，他踩着铁钉往上爬，肩胛红纹烧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有火在经脉里窜。
爬到顶，外面是断崖。
风刮得人脸疼，底下黑乎乎一片，不知道多深。身后追兵己冲出矿道，看见他，一人抬手，飞刀破空。
陈玄侧身，刀擦过肋骨，布裂皮开，血涌出来。
他退到崖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下坠的瞬间，右手本能一抓。
指尖碰到东西——一块白骨，卡在崖壁裂缝里，骨面刻着符文，己经磨得快没了。他死死攥住，骨头一震，像是活了一样，猛地往他掌心钻。
剧痛炸开。
残骨在肩胛里发烫，逆命骨轰地一响，红纹瞬间暴涨，从左肩一路蔓延到右胸，皮下像是有蛇在爬。命轨在脑子里炸了，金线全断，视野里全是血，血里浮出画面——
千军万马在雪地里冲杀，刀砍在骨头上，碎成渣。地上堆满白骨，堆成山。中央立着一块石碑，字是血写的：命断东荒。
一具残破的铠甲站在碑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根断裂的骨杖。那人身形模糊，但陈玄知道是谁——古尘。
画面一转，雪原深处，一道血线从地底蜿蜒而出，像一条活的脉络，首指极北。血线尽头，有座黑山，山形像只手，五指朝天，掐着天光。
“走……”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不是低语，是吼，“顺着血线……别回头……”
骨头在他手里碎了。
粉末顺着风飘散，他还在下坠。
冷水砸在脸上。
他掉进谷底积水里，水深过顶，冷得刺骨。他挣扎着浮上来，呛了两口水，抓住岸边石缝，爬上去。浑身湿透，血混着水往下流，右胸红纹还在动，像是活的。
他趴在地上，喘着，手指抠进泥里。
脑子里那幅图还在——血线蜿蜒，指向极北。他闭眼，一遍遍过，不敢忘。
风从崖上吹下来，带着焦味。
刚才那块骨，烧了一截，只剩灰黑的痕迹卡在裂缝里。风吹过，灰扬起来，隐约有声音，像是谁在念：命断……方生……
他撑着站起来，腿发软。
远处天边有点灰白，快亮了。
他没回头，拖着伤腿往北走。每一步都疼，但脑子清楚。血线的走向，他记住了。极北有东西，古尘要他去。
残骨贴在胸口，凉了。
他把它往肩胛深处按了按，压住那股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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