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睁开眼时，指尖还压着衣领内侧一道干涸的血痕。
育婴坑的腐草贴在背上，湿冷发臭。他没动，只把手指抠进泥里，一寸寸撑起身子。头顶毒雾翻滚，像锅煮沸的灰水。
杂役头目一脚踹在筐上，药镰飞出去半丈远。“三株血舌草，日落前交不出，鞭刑三十。”他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塞了把锈刀，“妖胎，别死在路上。”
陈玄没应声。他捡起镰刀，刀口卷了刃，手柄裂了缝。背上刚结的痂被草根勾开，血渗出来，贴着脊梁往下流。
毒瘴山在北坡，三十里烂泥路。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别人踩过的地方。半道上，一只断角的野羊尸首横在岔口，肠子拖出两丈远，苍蝇嗡成一团。他绕过去时，脚底一滑，手掌按在湿泥上。就在那一瞬，脑子里嗡了一声。
“左三步，塌。”
他收脚，退半步，换条路走。身后三步远的土坡轰地陷下去，碎石滚进沟底。
他没回头，继续往前。山腰岩壁有前人刻的符，歪歪扭扭，早被苔藓盖住大半。杂役间曾有传言，说那符沾不得，谁碰了谁会听见死人说话，还会梦见白骨悬空。陈玄听过，但从不信。可此刻，指尖刚碰上刻痕，一股热流从肩胛骨窜上来，首冲后脑。
“命如丝，断则亡。”
声音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短促，冰冷。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瞳孔深处有血丝一闪。
血舌草长在背阴岩缝，三株一组，叶面带绒毛，根须发紫。他找到第一株时，太阳己偏西。挖根不能用铁器，得手抠。指甲翻了，血混着泥塞进指缝。第二株在半崖凹处，他攀上去，膝盖蹭在石棱上，皮肉撕开一道口子。
挖完第二株，他靠在岩壁喘气。雾太浓，看不清天色。脑子里那声音又来了，断断续续：
“命轨将裂——速离。”
他没动。这西个字比前几次清晰，像有人贴着耳膜说话。他盯着刚才站过的地方，三步外，岩层有细缝，像是被什么撑开过。
他把指尖血抹在符文上。
刹那间，岩顶传来闷响，像地底有东西在拉扯什么。他滚身往侧边扑，一块巨石砸在他刚才靠过的位置，碎石溅到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岩壁裂了道缝，黑漆漆的，深处传来空洞的回音。他趴着没动，手里的药草攥得死紧。
天快黑时，他爬下山。药筐里两株半血舌草，半株被石块压过，根断了，但叶还活。他把那半株含在舌下，护着。
下坡时，三个人影从树后走出来。领头的少年穿陈氏旁支的粗麻衣，腰上别着短棍，脸上有道疤。他叫陈虎，常带人抢外族的活计。
“哟，妖胎还活着？”陈虎一脚踢翻药筐，草药滚进泥里。“这活是我们先盯的，你抢什么？”
陈玄没说话，跪在地上捡。
“抢了不说，还敢挖根？”陈虎抬脚踩住一株草，来回碾，“你爹娘死得早，没人教你规矩？”
另两人哄笑。一个捡起镰刀，掰了两下，刀片飞进草丛。
陈虎揪住他衣领：“听见没？废物也配拿工具？”
逆命骨：我一眼看穿未来三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逆命骨：我一眼看穿未来三步最新章节随便看！陈玄仰头看着他。陈虎左腿微曲，重心偏右，右膝落地时总比左脚慢半拍。他记下了。
“滚。”陈虎把他推下坡。
他顺着斜坡翻下去，肩撞在树根上，嘴里一股铁锈味。舌下的半株草还在。他没吐出来。
回到杂役区，监工拎着鞭子等在门口。陈玄把两株完整的草递上去，舌下那半株滑进掌心，混在泥里交了差。
监工数了数，点头：“凑合。”
鞭子还是落下来。第一下抽在背上，皮开肉绽。第二下，他咬住后槽牙。第三下，血顺着脊梁流进裤腰。
他没叫。
夜里，他坐在坑角，背贴着墙。其他杂役早睡了，鼾声混着咳嗽。他摊开手，掌心的伤还没洗，血和泥结成硬块。
最近几日，他劳作时总觉眼前一花，闪过些残影：山崩、血雨逆飞、一具刻满符文的白骨浮在空中，眼窝里有光闪动。声音断续传来，像隔着水底。他曾以为是毒瘴入脑，可此刻，那声音又来了。
“命不绝，刃未出。”
他闭眼，牙关松了半分。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草根的腥甜。
十五年。
他在这坑里活了十五年。每天天不亮就被踹醒，挖矿、清秽、采药、背尸。冬天手裂成缝，夏天背上生蛆。有人病死，就拖去后山埋，连草席都没有。
他从没再哭过。
那道血符早没了，可左肩胛骨底下，一道暗红纹路从骨缝里爬出来，像树根扎进肉里。他摸过一次，指尖发烫，像是底下有东西在跳。
自那残影频现后，他夜夜入此梦。梦里白骨依旧悬浮，符文微光流转，那声音清晰如刻骨：
“你非妖胎——你是逆命之种。”
他醒过一次，发现指甲抠进了掌心，血流了一手。
今夜，他又做了这个梦。
梦到一半，他忽然惊醒。不是因为梦，是因为地底那股颤动。
又来了。
像心跳，一下一下，从毒瘴山深处传来。他趴在坑边，耳朵贴地。震感很轻，但持续不断，像是山底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想破土。
他坐回角落，盯着掌心的伤。
脑子里那声音没再响。
可他知道，它还在。
第二天一早，杂役头目扔来一把新镰刀。铁锈味很重，刀柄缠着麻布。
“矿洞塌了半边，去清石。”他啐了一口，“妖胎，这次别死太早。”
陈玄接过镰刀，转身往外走。
走到坑口，他停了一下。雾还没散，山影模糊。他回头看了一眼育婴坑——那个他出生时躺过的地方，现在又有新婴孩在哭，声音嘶哑，像被掐着脖子。
他没再看第二眼。
走下台阶时，左肩胛骨突然刺痛。那道红纹在皮下动了一下，像活物苏醒。
他抬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血。
毒瘴山深处，地脉又颤了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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