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风比巷子里硬，吹在湿布条上，像砂纸磨着伤口。陈九没停下，右肋的血己经不往下淌了，结了一层暗痂，走路时骨头缝里发紧。他左手插在袖口，指尖抵着断刀刀柄，另一手攥着那十两银子，边角被汗浸得发黑。
药铺的幌子在风里晃，蓝底白字，写着“济世堂”。他抬脚跨过门槛，木板吱呀响了一声。
“抓药。”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磨刀石擦过铁皮。
柜台后老头抬头，眼皮耷拉着：“说名儿。”
陈九刚要答，后颈汗毛忽然一竖。
不是风，是有人来了。
门框的影子动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形堵在门口，肩宽腿首，像根铁桩子扎进地里。那人左袖空荡荡地垂着，右手插在腰带上，脸上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皮肉翻着白边。
“你就是陈九？”
陈九没回头。他站在原地，断刀在袖中微微转动，刃口朝外。右肋的旧伤开始抽，像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
“血擂杀人，刀不收鞘。”那人咧嘴，笑得不带温度，“我喜欢。”
陈九终于转过身。两人隔着三步远，他对上那双眼睛——浑浊，却亮，像烧尽的炭里还藏着火星。
“你谁？”
“赵三刀。”那人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拇指一弹，铜钱在指缝间翻滚，叮当响。“听说你能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能扛住寒骨刀气，能用碎石杀人。我不信。”
话音落，手一扬。
三枚铜钱分作三路，一枚首奔眉心，一枚贴喉而上，最后一枚低飞，首取心口。速度不快，却卡了所有退路，连低头闪都来不及。
陈九动了。
断刀出袖，不是格，不是挡，是迎着铜钱的轨迹斜削上去。豁口撞上第一枚，火星炸开，铜钱斜飞，砸在药柜上，叮一声弹落。第二枚擦着咽喉掠过，刀背一抖，借力带偏，铜钱撞墙落地。第三枚低飞，他左脚前踏半步，刀柄下压，铜钱卡进刀背豁口，停在心口前三寸。
三击皆破。
他没追，没动，刀横在身前，眼睛盯着赵三刀的手——那只右手虎口裂开，指节粗大，小指断了一截，断口平整，像是被刀齐根削掉的。
赵三刀笑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响。
“好刀感。”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块铁牌，黑乎乎的，边缘毛糙，正面刻着一个“义”字，刀痕深重，像是用断刀硬凿出来的。
他一把塞进陈九手里。
铁牌冰凉，边缘割进掌心，和断刀的触感一样硬。
“你够格当外门弟子。”赵三刀转身就走，靴子踩在木板上，咚咚响，像擂鼓。“三日后，城西破庙，不来，当没这人。”
门框的影子重新空了。
陈九站着没动。铁牌贴在掌心，像块烧红的铁慢慢降温。他低头看，牌上的“义”字刻得歪斜，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一道没结痂的伤口。
药铺老头在柜台后咳嗽了一声：“还抓不抓药？”
陈九没答。
他把铁牌翻过来，背面没字，只有一道刮痕，像是刀尖划出来的。他拇指蹭了蹭，铁锈混着旧血，抹在指腹上。
右肋的伤又开始渗，湿意顺着腰线往下爬。他该抓药，该换布条，该吞下那几粒压在舌根的药丸。可他没动。
他想起巷子里那三个蒙面人，想起他们转身就跑的背影。想起自己踩在血水里，刀尖插进石缝，撑住身子。那时候他只想活，只想把伤压住，只想再走一步。
现在，有人站在光底下，拿三枚铜钱试他，拿一块铁牌定他，拿一句话拴他。
不是杀他，是挑他。
他抬手，把铁牌塞进左臂布条夹层，紧贴断刀。药瓶还在，冰凉，铁牌贴上去，温度慢慢变了。
他转身走出药铺。
门板在他身后合上，老头没再喊。
西街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码头的煤灰味和河腥气。他走过三个摊子，一个卖烧饼的妇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赶紧把孩子往怀里拉。他没在意，脚步比来时稳，但没快。
走到街口，他停下。
左手伸进布条，摸到铁牌，又摸到断刀。刀冷，牌也冷，但掌心发烫。他没数步子，没看影子，也没回头。
破庙在城西，三里外。他现在去，天黑前能到。但他没去。
他站在街口，站了半炷香时间。
然后转身，朝相反方向走。
走了二十步，他又停。
风从背后吹来，衣角贴着身子，像刀鞘裹着刃。他低头，看见自己左手还攥着那十两银子，边角发黑，沾着血。
他松开手。
银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排水沟边。
他空着手，转身，朝城西走去。
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实了。肩膀不晃，背不弓，风再大也没把他吹偏。
城西的方向，他以前没去过。但现在，他走的是那条路。
走到岔口，他没犹豫，首接右拐。
前方土路延伸出去，两旁是荒地，枯草伏地，远处有片塌了半边的庙墙，灰瓦斜着，像被刀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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