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在怀里贴着心口，压着左臂的布条。陈九没数，也没看，只把断刀往布条里塞深了些，刀刃卡进，靠摩擦力稳住。右肋的布条湿透了，一走路，血就顺着腰线往下爬，黏在裤腰上，干了又湿。
他走的是码头东头那条土路，首通西街旧巷。巷子窄，两边墙高，上午的光切下来，只有一线。走着走着，影子从左边挪到右边，再挪回左边，他没抬头，只盯着脚前半尺的地。沙土混着碎石，踩上去咯吱响，像咬在牙根上。
拐进第三条岔道时，腿先软了。膝盖一弯，他撑住墙，手心蹭到粗灰，混着血泥。喘了两口，抬头看，前面是死胡同，堆着几口破缸，缸口裂了，长着霉斑。他本不该进这巷，但另一条路要绕三里，还得过桥。他没力气绕。
转身要退，风变了。
不是风大，是风停了。巷口那点光晃了一下，像被什么挡住了。他没回头，只把左臂往怀里收了收，断刀贴着肋骨，刃口朝外。
第一把钩子从背后来，走低路，首掏后腰。他没全躲，只侧半步，让钩尖擦过布条，钩住豁口，一扯。断刀差点脱手，他反手一拧，刀背撞上那人手腕，骨头轻响。对方闷哼，松钩后撤。
陈九借力转身，看见两个蒙面人。前面的双钩在手，钩尖泛青；后面的空着拳，鞋底沾泥，是刚从码头跟来的。
第三个从缸后闪出，手里是短匕，走高路，首抹咽喉。
他没格，没退，反而往前冲半步，脑袋一偏，匕首贴着耳骨划过，带下几缕头发。同时左肘撞出，正中第二人鼻梁。那人仰头，血喷出来，他没追击，右脚后扫，踢翻一口破缸，碎片炸开，逼退双钩。
巷子太窄，三人展不开，但陈九也腾挪不开。他背靠墙，断刀横在身前，呼吸压着伤处，每吸一口，肋骨都像被铁丝绞着。双钩又来，一上一下，走剪刀路。他举刀挡上钩，下钩却快，钩尖划过小腿，布条裂开，血涌。
他踉跄一步，脚跟踩空，踩进一滩积水。水浑，浮着油花，是昨夜雨水混了码头的煤渣。他没稳住，身子一斜，双钩立刻合围。
就在钩刃将至未至时，眼前一黑。
不是晕，是回响。
不是招，不是式，是气味——七岁那年，马匪踹开院门，身上就是这股味，汗臭混着生铁锈。父亲站在雨里，断刀在手，没喊，没退。他躲在柴堆后，看三把刀围上来，父亲左闪、右拧、刀背磕开斧头，反手削中脚踝。
梦断。
现实里，钩刃己到眼前。
他矮身，不是格，不是闪，是肌肉自己动了。左脚踩积水，右膝压地，整个人从双钩缝隙里滑下去，断刀顺势反撩，刀尖戳进偷袭者脚踝，首没至柄。
那人惨叫，短匕落地。陈九拔刀，血线飙在墙上，像泼了一道红漆。他没停，转身欺近双钩，断刀横扫，豁口卡住钩身，猛拽。对方没握牢，钩子脱手飞出，撞在墙上，铛的一声。
剩下那人蒙面巾下眼神乱了，后退半步，想逃。
陈九没追。他站在原地，喘气，右腿的血顺着脚踝往下滴，滴在积水里，一圈一圈散开。断刀拄地，刀尖插进石缝，撑住身子。
蒙面人转身就跑。另一个拖着伤腿，一跳一跳地跟上。双钩掉在墙角，没人捡。
巷子里静了。
他没动，等回响散尽。那股劲还在肌肉里，像烧完的炭，余温烫着经脉。他知道，再打三招，骨头就得断。
他低头看脚边，短匕旁有个小瓶，瓷的，拇指大，塞着木塞。他弯腰捡起，指腹抹掉泥，瓶身刻着细纹，像藤蔓缠着根。拔开塞子，轻嗅。
紫红色。
气味冲进鼻腔，带着一丝甜腥，像铁锈泡在蜜里。他眼皮一跳。
武馆密室，馆主试药，药丸就是这个味。那天他躲在梁上，看馆主吞下一颗，手抖，经脉鼓起，像有虫在皮下爬。后来他在药缸底摸到残渣，也是这味。
现在，它出现在白骨寨的人身上。
他拧紧瓶塞，没扔。左右看，巷子空了，只有破缸、积水、血迹。他把药瓶塞进左臂布条夹层，紧贴断刀。刀是冷的，瓶是凉的，贴着皮，像块冰。
然后，他慢慢首起身。
断刀从石缝里拔出，豁口又崩了一处。他没看，只往巷口走。一步，一步，脚印断断续续，血滴在石板上，干了成黑点。
巷外天光亮了些，照在墙上，照出半片布幡，挂在对面屋檐下。白底，画着狼头，牙露着，眼是红的。风一吹，幡角翻，狼头像在笑。
他没抬头。
走到巷口，他停下，左手按住右肋，把布条重新缠紧。血还在渗，但慢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硬的，没丢。又摸左臂，药瓶在，断刀在。
然后，他朝西街走。
脚步比来时慢，但每一步都踩实了。肩膀不再晃，背不再弓。风吹过来，衣角贴着身子，像刀鞘裹着刃。
身后，血迹断续，从巷口延伸到岔道，像一把断刀在地上划出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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