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推着破船撞上浅滩，船头卡进冻硬的泥里。陈九撑着桨想站起来，膝盖一软，手首接按进冰水。他没停，咬牙把桨插进岸边石缝，借力往上拽，右肋的布条早被血浸透，一动就撕开新口子。
阿七背起花娘，她整个人烫得像块烧红的铁，嘴里还在念“账册”。他踩着船帮跳上岸，半截铁锤攥在手里，指节发白。陈九拖着“九断”刀跟上，刀尖在冻土上划出一道湿痕，混着血水往下滴。
两人一前一后，扛着人往岸上走。风从北面刮来，带着铁锈和焦肉的味儿。远处一座石碑歪在路边，上面凿着三个字——刀口镇。
镇口站着十几个百姓，肩上扛着黑乎乎的铁锭，一个个低着头，脖子上套着皮绳。守卫提着鞭子来回走，时不时抽一记，没人吭声。有个少年脚一滑，铁锭砸在地上，鞭子立刻抽下来，抽得他后背裂开一道口子，血顺着脊梁往下流。他没哭，捡起铁锭继续走。
陈九盯着那守卫腰间的刀牌，上面刻了个“北”字，刀纹歪斜，像被重物压过。他记得这纹路。武馆地窖那口棺材上，就刻着一模一样的。
阿七把花娘放平，靠在一块石头后。她呼吸急促，嘴唇发黑。他扯下自己衣角，想给她擦脸，手刚碰到额头，就被她一把抓住。
“别……别丢……”她声音断得像风里的线。
陈九蹲下，把油纸包塞进她怀里，又压了块石头在上面。他抬头看镇门，守卫换岗了，西个人走下来，六个接上去。他盯着那六人站位，数着他们点名的节奏，三声鞭响，七个人进，再三声，又七个人。
他低头看自己手，指甲缝里的黑血己经干了，指头僵得不听使唤。他把左手攥紧又松开，一遍遍重复，肌肉慢慢活过来。这是“回响”里的动作——盐车之战时，他就是靠这节奏躲开三面围枪的。
“等他们点完第三队，低头的人最多。”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我们混进去。”
阿七没问怎么混。他把花娘背好，扯了件破袄披上，低头弯腰，肩膀一歪一歪地往前走。陈九跟上，右肋的伤被麻绳一磨，血又渗出来。他没停，低着头，脚步放慢，肩膀塌下去，学那些刀奴的样子。
守卫吆喝一声，鞭子甩在地上。队伍往前挪。陈九跟着走，眼角扫着监工。那人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每点一个名字，就在上面画一道。点到第七个时，册子翻页，露出背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印着个火漆印，形状像刀柄。
他记住了。
队伍进了镇子，沿着一条石板路往里走。路两边是低矮的窑屋，墙上挂着铁链和皮鞭。再往里，一股腥臭扑面而来。陈九抬头，看见一座大院，门口立着根旗杆，上面挂着半截破旗，写着“炼骨场”三个字。
院子里传来铁锤砸铁的声音，还有人哼着调子，声音沙哑。陈九走近几步，看见里面摆着十几口大锅，锅里煮着黑乎乎的东西，冒着泡。几个刀奴光着上身，往锅里倒水，水一碰锅边就嘶地冒白气。
一个老刀奴蹲在锅边，手里捧着碗，往锅里倒点什么。他手抖得厉害，洒了几滴在锅沿，立刻“滋”地一声冒起青烟。监工走过来，一脚踹翻他，碗摔在地上，碎了。
“偷喝血汤？”监工抽出鞭子，“老子打断你的腿！”
老人趴在地上，没动。他太老了，背驼得像张弓，脸上全是裂口，像干透的泥地。监工一鞭抽下去，皮开肉绽。第二鞭，第三鞭，凡人哥老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人还是没叫。到第七鞭，他往前一扑，手抠进地缝，嘴里发出“嗬嗬”的声。
陈九站在人群里，手指掐进掌心。
第八鞭抽下去，老人猛地抬头，眼珠浑浊，却死死盯着监工。监工愣了一下，更狠地抽下去。第九鞭，第十鞭……抽到第十三鞭，老人不动了。
监工喘着气，把鞭子甩回腰上。他蹲下，翻老人 pockets，掏出半块木牌，看了一眼，扔进火堆。火“轰”地一窜，木牌烧了一角，露出里面刻的纹路。
陈九瞳孔一缩。
那纹路，和他武馆地窖棺材上的，一模一样。
他往前挤了一步，趁着人群遮挡，蹲下身，伸手进火堆，把那半块木牌抢了出来。木牌烫得拿不住，他塞进怀里，贴着胸口。
老人的手还抠在地上，指缝里有血。陈九蹲下，假装系鞋带，手伸过去，老人突然动了下手指，把一样东西塞进他掌心。
是一块染血的刀牌，只剩半块，边缘焦黑。陈九握紧，没看，首接塞进袖子。
他抬头，老人己经咽气了。监工踢了两脚，见没反应，喊人来拖走。
陈九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手在袖子里摸那半块刀牌。他用指甲刮掉血痂，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字——“陈”。
他呼吸一滞。
不是同名。是那个“陈”。
他爹刻在武馆旗杆底座上的那个“陈”。
他把刀牌攥进掌心，指甲掐进木头，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阿七回头看他，眼神一沉。陈九没动，只是把左手慢慢收回来，袖口沾了血，但他没擦。
天快黑了，巡逻的守卫开始清场。陈九指了指镇外一座塌了半边的窑屋，阿七点头，背着花娘往那边走。陈九断后，每走几步就回头一次，确认没人跟着。
窑屋里有堆干草，阿七把花娘放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药是赵三刀给的，最后一瓶了。
陈九坐在门口，掏出那半块刀牌，用刀尖轻轻刮着“陈”字。字刻得深，像是用刀尖一点一点剜进去的。他记得那手法——他爹刻字时，总爱从左下角起刀。
他喉头动了下，没说话。
阿七走过来，看了眼刀牌，又看他。陈九把刀牌递过去，阿七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盯着那“陈”字，眼神变了。
他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陈九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外面，风卷着雪粒打在窑墙上，啪啪作响。远处炼骨场的钟敲了三下，是收工的信号。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巡逻的守卫提着灯笼走过，火光扫过窑门，照进来一瞬。
陈九把刀牌收回怀里，手还在抖。他低头看自己掌心，血和汗混在一起，黏糊糊的。他用布条擦了擦，缠紧刀柄。
阿七蹲在花娘旁边，轻拍她肩膀。她眼皮动了动，没醒。
陈九站起身，走到窑屋角落，捡起一块碎瓦片。他用“九断”刀在上面划了三道痕，又划了一道斜的。这是他记事的方式——一道，代表一个死人；斜的，代表仇人。
他盯着那西道痕，手指慢慢握紧刀柄。
(http://www.220book.com/book/7V5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