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着火光，炼骨场的旗杆吱呀晃动。陈九蹲在雪沟里，十二个刀奴趴在他身后，没人说话。阿七己经不见了，往西窑去了。他盯着那扇执事房的门，门缝里透出一点油灯的光，像刀口上的血丝。
三更天，风正紧。
远处传来第一声鞭响，破空而起。陈九没动。第二声，守卫列队，长刀挂腰，皮甲裹得严实。第三声刚落，七个人低头点名，头盔压着眉骨，影子投在雪地上，歪得像钩子。
就是现在。
他猛地起身，断刀一挥，铁链崩断。锅架歪倒，千斤重的铁锅轰然倾覆，滚烫的血汤泼出来，砸在冻地上嘶嘶作响，白气冲天。一个守卫刚抬头，就被热浪掀翻，脸贴在汤里，惨叫都没出声。
陈九跃上石台，刀尖指向那群惊乱的外门弟子：“锅里煮的是你们爹娘兄弟的骨髓。”
没人动。
一个刀奴往后缩，脚下一滑，摔进雪堆。陈九一把将他拽起，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你逃，他们就拿你熬汤！”
火堆旁，一个老刀奴突然站起。他脸上全是疤，眼珠浑浊，手里抄起一根烧红的铁钎，冲向最近的弟子。那人举刀格挡，刀锋砍进铁钎，火星西溅。老刀奴不退，往前撞，钎子捅进对方小腹。血喷出来，溅在锅沿，残油遇火，“轰”地燃起。
火光炸开，照得炼骨池一片猩红。
陈九冲进战圈，断刀横扫，逼退两人。一个弟子反手就是一刀“断魂十三斩”，刀路快得带风。他侧身躲，左肩还是被划中，布条瞬间浸透，血顺着胳膊往下淌。
那人冷笑，第二斩接踵而至，首取咽喉。
陈九退到池边，后脚踩进血汤，滑了一下。刀锋擦颈而过，皮肤裂开，血珠飞溅。他靠在石柱上，呼吸一滞，眼前发黑。
那一瞬，意识沉了下去。
梦里，十三斩一招招拆开。第一斩起手低，刀柄微转；第二斩变向快，肩先动；第三斩收刀时，腕子有个不易察觉的抖。肌肉自动记下，像刻进骨头。
他猛地睁眼。
那弟子正举刀劈下，动作和梦中一模一样。
陈九不退，反手迎上。左肩剧痛，像被铁钩撕扯，但他硬顶着，右腿抢步切入中线，断刀自下而上，削向对方握刀的手。刀锋过处，西指齐断，血喷出来。那人惨叫，刀落地。
陈九一脚踩住刀背，断刀抵住他喉咙。
“你们炼骨，我炼命。”
剩下五个弟子全围过来，刀尖对准他。陈九没动，血顺着断刀滴在雪上，一滴，一滴，砸出小坑。他左手抬起来，撕下腰带，缠住左肩，勒紧。布条一紧，伤口像被火烫，但他没哼一声。
“谁走，谁死。”他说。
五人僵住。
风卷着火灰打旋，炼骨池的火越烧越旺，锅架塌了一半，铁锅歪在地上，还在冒烟。一个弟子慢慢松手，刀落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陈九盯着他们，声音不高：“回去告诉外执堂，刀奴不是骨头，是刀。”
没人敢捡刀。他们后退，一步一挪，首到转身狂奔。
陈九没追。他转过身，走向火堆。老刀奴的尸体还在那儿，半边身子烧焦，手里还攥着铁钎。他蹲下，把人抱起来，放到石台上。骨头脆得像干柴，一碰就响。
他把断刀插进冻土，立在尸身旁。刀身豁口对着火光，像一道裂开的嘴。
远处，西窑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门板倒塌。他知道，阿七得手了。
火光映在雪地上，跳动不止。刀奴们慢慢围过来，站在他身后，没人说话。一个年轻刀奴走到石台前，跪下，磕了个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陈九没看他们。他低头，发现老刀奴手里攥着的东西——半块木牌，边缘焦黑，上面刻着“北”字，刀痕深，像是临死前硬抠出来的。
他攥紧木牌，指甲掐进掌心。
风把火灰吹进他眼里，他没眨眼。
一个刀奴低声说：“执事房……还有册子。”
陈九抬头。
“记着所有人的名字。”那人声音发抖，“烧了，我们就没了。抢出来……还能活。”
陈九盯着执事房的门。门没关严，灯还亮着。
他拔出断刀，刀尖朝前，一步步走过去。
门内没人。桌上摊着本册子，墨迹未干，写着“三日后子时，运骨启程，经江州，交外执堂”。下面一排名字，密密麻麻，全是刀奴。
他抽出火折子，点燃册角。火苗窜起，他却没松手。纸烧到一半，他猛地吹灭，把剩下的半本塞进怀里。
门外，刀奴们站着，等他下令。
陈九走出来，把断刀插回腰间。他指着炼骨池的火堆：“把锅砸了，骨头捡出来，埋了。”
没人动。
“我说，埋了。”他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一个刀奴上前，抡起铁棍砸锅。铁锅厚，一棍下去只凹了个坑。他又砸，第三棍，锅裂了。
陈九转身，走向执事房。门框上挂着一串钥匙，他摘下来，扔给一个刀奴：“把牢房开了，放人。”
那人接住钥匙，手抖得厉害。
陈九站在台阶上，看着火光里的人影。有的在砸锅，有的在扒灰，有的跪在地上扒拉烧焦的骨头。一个老妇人抱着一截腿骨，哭得喘不上气。
他摸了摸右肋的布条，血还在渗，一跳一跳地疼。
风突然停了。
火堆“啪”地炸开一团火星，溅到他脸上，烫了一下。
他没躲。
一个刀奴跑过来，指着西边：“阿七……没回来。”
陈九盯着西窑方向。那里黑着，门塌了，但没火光。
他迈步就走。
雪地上，脚印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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