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内外的硝烟散作晨雾，昔日森严的天律殿堂如今铺满糖霜，像块被孩童踩过的云朵蛋糕。
神将卸去星河战甲后，露出布满旧疤的胸膛，正蹲在法台残骸旁，用半截断裂的律令竹简拨弄着那只小鸡崽。
那雏禽歪头啄他指尖，绒毛沾着晶亮的糖粒，倒比他这个“战神”更像个活物。
“喂，你的‘神圣职责’呢？”龙傲天盘踞在虹桥顶端，鳞片映着霞光，尾巴扫过几片飘落的符纸，“就这么不管了？”神将抬头，
眼底沉淀着某种松快的疲惫：“管什么？管着你们别笑太大声吓跑小鸡？”
他随手抛起一串糖葫芦，山楂在阳光下划出红弧，被焰灵儿凌空接住。
少女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笑得灿烂：“比天律熬的孟婆汤带劲多了！”
仙首仍坐在糖渍里，玉如意横搁膝头，那道“逃”字裂痕里钻出嫩绿新芽——竟是株野葡萄藤。
他盯着藤蔓攀上自己的广袖，忽然伸手掐断一截，汁液染绿指尖：“诸葛亮，这算……‘生机’么？”“算你开窍。”
诸葛先生倚着藤桥栏杆，抛过去个酒囊，“尝尝人间酿的梅子酒，比天律发的琼浆实在。”
仙首仰头灌了一口，咳嗽着笑起来，震落鬓角凝结的糖块。
远处传来老判官哼的小调，他正蹲在忘川边搓洗往生簿，墨迹遇水化开，游成几尾银鱼，衔着散落的“罪孽”字样沉入河底。
彤彤从卧龙剑跃下，化作星光钻进神将发间，惊起几点碎糖。
她叉腰嚷道：“都愣着干什么？既然天律倒了，总得有人搭新戏台吧？”大家一怔，目光齐刷刷投向结界外——
那里原本笼罩着压抑黑雾的星空，此刻裂开一道金红缝隙，像被谁撕开的锦缎。
“那不是裂缝。”道乙拂尘轻扬，银丝缠住飘近的光屑，“是门。”门后透出暖融融的光晕，混着草木清香与市井喧哗。
神将站起身，星河战甲彻底剥落，露出内衬的粗布短打，竟与凡间樵夫无异。
他摸了摸下巴胡茬：“听见了吗？有人在喊饿。”虹桥轰然降落，化作蜿蜒长街。
焰灵儿支起铁板烧，焦香混着地心火的气息首冲云霄；
月英双刃劈开虚空，捞出一汪清泉酿成蜜雪冰；
老判官把往生簿折成纸鸢，载着几个好奇的小鬼掠过屋檐。
仙首捏着葡萄藤编草帽，笨拙地学凡人拱手：“诸位乡亲，路过歇脚否？”糖葫芦摊前围满神仙鬼魂。
神将守着陶罐搅动熬化的砂糖，看琥珀色的浆汁裹住山楂。
有个小仙官举着铜板犹豫：“真的……能吃吗？”
他抓起一把塞进对方手里：“吃！吃完告诉我，甜还是酸？”暮色渐浓时，结界裂痕完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炊烟。
诸葛先生独坐藤桥最高处，望着下方灯火次第亮起。那些曾被天律判定为“冗余”的间隙——
仙官颤抖的指尖、冥鬼修迟疑的笔锋、神将出剑前的眨眼——
此刻都成了烟火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却烧得暖人。
“圣首大人可满意了？”他忽然开口。
阴影中走出披着蓑衣的身影，正是那位始终静观全局的存在。
圣首抖落肩头积雪，望向人间灯火：“他们以为推翻了天律，殊不知……”
“您早换了战场。”诸葛先生接话，“从前用律令捆着，如今用烟火养着。高明。”圣首轻笑，
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不是养，是种。你看——”顺着他指的方向，
人间某户窗棂上，一株嫩苗正顶破瓦缝，叶尖还沾着天律崩塌时的糖霜。
深夜，神将躺在茅草屋顶，枕着交叠的胳膊。
头顶传来细微响动，原来是彤彤叼着颗偷来的枣子。
她嚼着枣肉，听远处传来醉汉唱曲，走调的门板敲打声里，混着焰灵儿烤串的滋啦声。
“你说……”她含糊不清地问，“明天会不会又有新规矩？”“管它呢！”彤彤蹭了蹭他耳垂，“先休息饱再说。”百里外的深山，
某座刚冒头的庙宇前，一块残破的律令石碑突然震颤。
石缝渗出黏稠黑雾，凝成双瞳形状，盯着人间方向发出嘶哑低语：“好得很……好得很呐……”
而在它脚下，一株带着露珠的狗尾草，正悄悄顶开压着它的碎石。
晨光穿透茅草屋顶时，神将是被鼻尖发痒的草屑闹醒的。
他打了个喷嚏，惊飞几只停在檐角的麻雀——那些小家伙翅膀扑棱着，倒把晾衣绳上的糖葫芦撞得叮当响。
“醒来吧！”焰灵儿的声音裹着炊烟飘过来，“今日轮你守摊子，可别把糖浆熬糊了。”
她赤着脚踩过青石板路，脚踝铃铛随着步伐叮咚作响，身后拖着辆木板车，车上堆着竹签、陶罐和几捆干柴。
神将揉着眼睛坐起身，忽然发现掌心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不知哪个小鬼在他睡着时往手里塞了块麦芽糖，此刻早化成一滩甜腻的琥珀色。
他嗤笑一声，随手抹在衣襟上，却听见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
几个凡人幼童追着纸鸢跑过长街，风筝尾巴扫过老判官刚挂起的酒旗，
惊得那老头吹胡子瞪眼，偏又舍不得呵斥，只佯装凶狠地挥舞折扇。
“当真奇怪。”仙首拎着水桶经过，袖口还沾着昨夜酿酒溅出的葡萄汁，
“往日觉得凡间吵闹，如今听惯了……倒觉着安静下来才瘆人。”他往井台边的新缸里倒进清泉，
水面映出他额角新生的皱纹，像极了人间老农。
道乙正蹲在槐树下择菜，拂尘搁在腿边，倒像个普通菜农。
见神将晃过来，便抛去一株带泥的萝卜：“尝尝鲜，刚从土里拔的。”神将张嘴咬下脆生生的一口，
汁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突然愣住——这滋味竟比当年偷吃的蟠桃更鲜活三分。
“那是因为你从前嚼的是规矩，不是果子。”诸葛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石磨旁，
推着碾盘碾豆子，白须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就像这豆腐，磨得太细反而没了豆香。”
他说着舀起一勺乳白浆液，淋在煮沸的铁锅边缘，蒸汽腾起时，满街都飘着醇厚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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