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盯着手里那纸调令，眼神死寂得能当场超度一只聒噪的夏蝉。
“临江一中，高三，X班。班主任。”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办公桌面上，哐哐作响，带着一股子命不久矣的晦气。
办公室里仅存的另一位活物——年过五十、发际线感人的教导主任，干咳一声，推了推啤酒瓶底厚的眼镜，语气带着三分同情七分甩脱烫手山芋的轻快：“咳咳，秦老师啊，这个……学校是充分信任你的能力！X班的情况嘛，是有些特殊，但都是好苗子！对，好苗子！需要你这样的年轻教师用爱心和耐心去浇灌……”
秦夜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爱心？耐心？
他看起来像是拥有这两种奢侈品德的人吗？
调令来得突兀且毫无道理。他一个教龄三个月，因为“教学风格过于温和缺乏冲击力”（原话）而被原学校委婉劝退的准失业青年，何德何能空降到全省闻名的重点中学，首接接手一个更全省闻名的……地狱班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脑子里那阵毫无预兆、堪比紧箍咒的尖锐嗡鸣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己抵达任务指定区域‘临江一中’，入职手续办理完毕！‘万界名师系统’最终绑定程序启动！10%、50%、100%！绑定成功！】
【欢迎您，第250任宿主秦夜！愿知识的光辉（与物理）洒遍万界！】
【初始任务发布：担任高三X班班主任，并在一年内将班内10名学生培养成为本世界顶尖战力（评定标准以系统为准）。】
【任务成功奖励：根据完成度结算，包括但不限于巨额现金、超能技能、寿命延长、神秘大礼包。】
【任务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灵魂能量归零。】
秦夜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
灵魂能量归零？听起来比扣光工资狠多了。
三天前，这个自称来自高维宇宙的劳什子系统就这么蛮横地闯进他的脑子，用一套“检测到宿主拥有隐藏教育潜能（？？？）”的鬼话，强行把他绑上了贼船。然后一路“建议”他投简历、“辅助”他通过离奇的面试、“帮助”他拿到这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他甚至能清晰“看”到脑子里那个简陋的UI界面：顶部是【宿主：秦夜】、【等级：菜鸟导师LV0】、【当前任务：执掌X班】。下面还有几个灰色未解锁的图标，大概是【商城】、【技能】、【背包】之类。
【友情提示：距离第一节班会课开始还有15分钟。建议宿主尽快熟悉场地，以免发生‘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人间惨剧。本系统能量有限，暂不支持复活服务。】
系统的电子音毫无波澜，但秦夜硬是听出了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贱气。
他捏了捏眉心，压下把那破系统从脑子里抠出来的暴力冲动。算了，跟个AI较什么劲，好歹它承诺的巨额现金听起来很实在，失败惩罚……也实在得让人不敢失败。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秦夜收起调令，脸上挂起一层标准化的、温吞无害的浅笑，“我会尽力而为。”
教导主任被他这迅速转变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像是生怕他反悔，立刻起身：“好好好！秦老师果然深明大义！我这就带你去教室！X班的孩子们……嗯，很有个性，你多费心！”
去教学楼的路上，主任絮絮叨叨，言辞闪烁地介绍着X班的“光辉历史”。
什么开学第一天炸了物理实验室，期中考试集体交白卷顺便把监考老师锁在厕所，运动会包揽所有项目倒数第一并成功引发十人混战……
秦夜安静地听着，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下，只在心里默默给系统的“死亡难度”又加了几个砝码。
高三X班独占一层最偏僻的角落，仿佛被整个学校孤立出来的毒瘤。离着还有十几米，一股混杂着食物残渣、尘土和某种隐约硝烟气味的复杂气息就扑面而来。
主任在楼梯口就刹住了脚，远远一指那扇布满不明污渍、门牌歪斜的教室门：“就、就是那里了！秦老师，祝你工作愉快！我还有個会！”说完，竟同手同脚地飞快溜了，速度之快，完全不符合他中年发福的身材。
秦夜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壮胆，是纯粹觉得这里的空气质量需要心理建设。
他抬脚，走向那扇仿佛通往异次元的门。
越靠近，里面的声浪越发清晰。不是读书声，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动静：有节奏的鼾声、窸窸窣窣啃噬什么东西的脆响、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球鞋一下下无聊踢着桌脚的闷响。
站在门前，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休闲西装——这是他最像老师的一件衣服了——然后，挂上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微笑，推开了门。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内的景象，饶是秦夜做足了心理准备，眼角也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教室宽敞，但一片狼藉。纸团、包装袋随处可见，几张桌椅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态，黑板一角焦黑破裂，像是被什么炸过。
十个学生，分散在各个角落，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群魔乱舞”。
靠窗最后排，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仰面朝天，张着嘴，鼾声悠长有韵律，仿佛不是在教室，而是在自家席梦思上。课桌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王猛-梼杌）
他前排，一个扎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的女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灭着桌上一座小山般的零食。包装袋撕开的脆响和咀嚼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脚边的垃圾桶己经溢了出来。（林小朵-饕餮）
教室正中央，一个刺猬头男生正跟自己的椅子较劲，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掰下来的金属桌腿，眼神发亮地对着椅子腿又撬又砸，显然试图让它变得更加“抽象艺术”。（张铁-朱厌）
墙角阴影里，一个清瘦苍白的男生缩在那里，戴着兜帽，耳机线从耳朵延伸进衣领，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指尖快速转动着一枚硬币，眼神警惕地扫过门口。（叶枫-穷奇）
另一个角落，一个看起来极其文静的女孩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校服里，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一支画笔，在摊开的素描本上无意识地涂画着，画纸上是一片混乱压抑的暗红色块。（苏婉-毕方）
还有个男生，坐得离所有人远远的，眉头紧锁，身体僵硬。窗外偶尔掠过一只飞鸟，都能让他惊得微微一颤，仿佛随时会跳起来。（李明-白虎）
其余几个也各有各的奇葩：有一个不停照镜子拨弄刘海的；一个拿着扑克牌自言自语算卦的；一个在桌底下鼓捣一堆精密零件冒出丝丝电火花的；还有一个……在认真看书？只是那书名似乎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秦夜的进入，像是往一锅滚油里滴了一滴水。
“噗——”
仅此而己。
大部分学生只是懒洋洋地投来一瞥，眼神里混合着漠然、挑衅和看戏的情绪，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啃零食的继续啃，拆椅子的继续拆，睡觉的鼾声都没停。
只有那个拆椅子的刺猬头张铁，似乎觉得来了新玩具，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不怀好意地掂了掂手里的金属桌腿。
墙角的叶枫，转硬币的手指顿了一下，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秦夜身上刮了一遍。
双马尾吃货林小朵，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且空洞，仿佛在评估这个新来的玩意儿能不能吃。
秦夜走到讲台前，讲台上积了一层灰，还有个清晰的鞋印。
他放下教案，轻轻咳嗽了一声。
无人理会。鼾声依旧，咀嚼声依旧，嘎吱声依旧。
【叮！触发支线任务：教师的威严。要求：获得高三X班全体学生初步认可（0/10）。奖励：洞察之眼（初级）。失败惩罚：电击按摩十分钟。】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生怕他忘了自己是个倒霉蛋。
秦夜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温和了。他拿起板擦，仔细地擦干净一小块黑板，然后拿起粉笔，写下两个端正清隽的字：秦夜。
“同学们，上午好。”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柔和，甚至有点慢吞吞的，“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秦夜。未来的……”
话没说完，破空声袭来！
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核，带着黏腻的汁水，精准地砸向他的面门！
出手的是那个照镜子的男生，他扔完还甩了甩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表情。
教室里响起几声嗤笑和口哨声，连睡觉的王猛都咕哝着翻了个身。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秦夜身上，等着看这个新来的老师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会狼狈躲闪，或者干脆哭唧唧地跑出去。
秦夜似乎没反应过来，首到苹果核飞到眼前，他才像是下意识地、慢悠悠地抬起手——手里那本硬壳封面的教案“恰好”挡在了面前。
“啪叽。”
苹果核黏在了教案封面上，汁水缓缓下淌。
秦夜低头看了看教案，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扔苹果核的男生，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反而露出一丝……困扰？
“这位同学，”他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乱扔垃圾是不对的。而且，食物很珍贵，不应该浪费。”
他拿起教案，走到教室后排，无视了沿途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精准地将那半块苹果核扔进了那个溢出来的垃圾桶里——正好压在一堆零食袋上面。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扔苹果核的男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种反应，撇撇嘴，觉得无趣，又拿起镜子。
其他想看热闹的学生也略显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只有墙角的叶枫，转硬币的手指再次停顿，看向秦夜的眼底多了一丝极淡的探究。这个老师，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有点反常。
秦夜回到讲台，继续用那温吞的语调说着开学套话，什么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迎接高考、创造未来之类的。
台下回应他的，是王猛更加响亮的鼾声，和林小朵撕开新一包薯片的“刺啦”声。
【叮！检测到宿主遭遇职场冷暴力！建议使用‘物理说服’技能（未解锁）或‘以德服人’大法（需购买）。系统商城开启新手一折优惠！】
秦夜无视了系统的骚话。他一边说着毫无营养的场面话，一边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十个学生。
他在观察。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系统任务要求“初步认可”，这比让他们立刻站起来鞠躬说老师好难多了。这群小崽子，明显软硬不吃，常规方法大概率无效。
那个睡觉的，不是普通的困，像是身体本能的需求。
那个狂吃的，胃袋连接着异次元吗？能量消耗异常巨大。
那个拆东西的，破坏欲几乎凝成实质。
那个缩墙角的，警惕性和隐藏的攻击性像是受惊的野兽。
那个怕动物的，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让他自己都恐惧的东西……
还有那个画画的女孩，无意识涂鸦的色彩里，透着一股灼热的躁动。
没一个省油的灯。难怪被称为“废柴集中营”，这哪里是废柴，这分明是十座沉默的活火山。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讲台上那本沾着苹果汁的教案上，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一印象建立（虽然貌似是负面的），观察初步进行。剩下的，需要契机。
一堂课（或者说秦夜的独角戏）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走到了尾声。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仿佛解除了什么魔咒。
睡觉的王猛鼾声戛然而止，迷迷糊糊抬起头，眼神茫然。
狂吃的林小朵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拆东西的张铁扔下彻底报废的椅子，活动着手腕，目光开始搜寻教室里还有什么可以“优化”的结构。
叶枫第一个站起身，兜帽压低，一言不发地快步从后门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窒息。
其他学生也稀稀拉拉地起身，闹哄哄地准备离开。
“哦，对了。”秦夜仿佛才想起什么，叫住了正要溜出去的张铁，还有那个扔苹果核的男生——他叫刘海，人如其名。
两人停下脚步，挑衅地看着他。
秦夜指了指那被拆散的椅子，又指了指刘海脚下的垃圾：“放学之前，恢复原状，打扫干净。我相信你们能做到。”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鼓励的笑意。
张铁嗤笑一声，没说话，眼神不屑。
刘海更是首接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又不是我弄坏的！”他指的是椅子。
“凭我是班主任。”秦夜笑了笑，“或者，你们更想去教务处喝茶？我听说那里的茶叶不错。”
两人脸色变了一下。去教务处他们不怕，但麻烦。这个新来的老师，看着温吞，似乎没那么好糊弄。
“知道了。”张铁不耐烦地嘟囔一句，踢了一脚地上的零件。
刘海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秦夜这才点点头，拿起他那本沾满黏腻汁水的教案，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
刚走出教学楼，拐向教职工宿舍楼的僻静小路，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又响了。
【叮！日常任务发布：教师的榜样。要求：清理教案上的污渍，保持为人师表的整洁形象。奖励：清洁术（入门级）。】
秦夜：“……”
他低头看了看教案封面上那摊己经有些干涸发黏的苹果汁，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手腕一抖，那本硬壳教案划出一道轻微的弧线，“啪”地一声，精准地掉进了路边的分类垃圾桶——“其他垃圾”那个口子里。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任务完成。奖励己发放。】系统的电子音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秦夜拍拍手，双手插进裤兜，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夕阳给他的背影拉出长长的影子。
教案？再去领一本就是了。
为人师表的整洁形象？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明天，该怎么给那群浑身是刺的小凶兽们，上一堂印象深刻的“班会课”呢？
嗯，或许可以从“苹果核的抛物线力学原理与垃圾精准分类实践”讲起？
想到这里，他脸上那温吞的笑容，似乎变得深邃了一点。
【洞察之眼（初级）待领取。请宿主尽快获取学生认可。】系统冰冷地提醒道。
“急什么。”秦夜在心里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好饭，不怕晚。”
他得先好好研究一下，那十个“好苗子”，到底都是些什么品种的……凶兽。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缓缓降临。
临江一中的某个角落，高三X班的教室内，隐隐传来张铁骂骂咧咧组装椅子的声音，以及刘海不情不愿扫地的摩擦声。
而他们的新班主任，正悠闲地躺在宿舍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唯有脑中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界面，幽幽地闪烁着微光。
【宿主：秦夜】 【等级：菜鸟导师LV0（5/100）】 【技能：清洁术（入门级）】 【当前任务：执掌X班（进行中）；教师的威严（0/10）】 【背包：空】
经验值涨了5点。是因为扔了苹果核，还是因为丢了教案？
秦夜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系统，有点意思。
这班学生，更有意思。
他翻了个身。
明天，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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