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想这步“乡情棋”走对了。
现在（1983），大陆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拂不久，‘老乡’这两个字，蕴含的重量是远超后世想象的。
那是一层基于地缘血脉，而又近乎天然的信任纽带。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正串鱼蛋的老妈，目光柔和了下来，也带了几分追忆，有小时候的，也有后世的，很是复杂。
“听我老妈说，是大塘镇，六一村的。我外祖父姓胡，讳一个‘耀’字，胡耀。当年时局动荡，西十年代末，他带着全家老小，坐船到的港岛，说是……避祸谋生。”
他的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籍贯和姓氏，假的自然是陈凡嘴里所谓‘听来的’细节。
他一个重生而来的，对母系的家族史自然是知之甚深，后世也有回去过。
但此刻，他必须扮演一个仅从母亲口中听过些许片段的小辈。
“胡耀……大塘六一村……”赵德胜喃喃自语，反复地念叨着。
突然，他猛地拍了下手，激动地问道：“你阿公……是不是左边眉梢有颗痣？人称‘精明佬’的那个胡耀？”
精明佬，是白话俚语，就是形容人头脑灵活，会算计，不吃亏的意思。
这下轮到陈凡愕然了。
不会这么巧吧？
西十年代末，赵德胜顶多十岁左右，能认识阿公？
而且，中心村不是南海九江镇的么？
三水大塘镇的，也认识？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点头道：“是，我阿公眉梢确实有颗痣，但外号就不清楚了。”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时间，地点，样貌，都能对得上……”
赵德胜兴奋地看向陈凡，眼神也己经完全变了，那是一种看待自己人的光芒。
“陈凡，你可能不知道，“我老母就是六一村的，嫁到了我们中心村！你阿公胡耀当年在三水和九江一带都很有名，是出了名的能干后生，会打算盘，会写书信，做过货郎，走村串巷……我老母没出嫁之前就听说过他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没想到啊没想到，您母亲，竟然是耀公的女儿！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真是自家人啊！”
陈凡一脸愕然，脱口而出道：“真是见鬼了，还有这么巧的事？”
说完，他就后悔了，也意识到，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开放的风气了。
“往地上吐口口水，赶紧说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唾沫啐掉，晦气跑掉，莫要见怪！”
赵德胜重重地拍了一下陈凡的肩膀，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了，这不是巧！这是缘分！是根！”
陈凡看到他认真的样子，知道老一辈是很注重这些的细节，也只能照做了。
赵德胜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呃……怪不得，怪不得啊！”
赵德胜满脸释然的神色，看着陈凡，认真地说道：“我先前还在想，你一个港岛后生仔，就算眼光再毒，手段再高，怎么就敢一头扎进凤山这摊浑水里，还对我们这些‘土包子’这么照顾……”
黑石代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唉，原来根子在这里呀！你这是念着香火情，回来报本反始啊！”
随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里没了之前的忧虑，全是感慨。
陈凡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自己最初只是基于商业考量，没想那么多的。
但看着赵德胜那副‘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的激动模样，他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当初，他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凤山对他的布局更加的有利而己。
但他千算万算，算尽了商业利益和权力博弈，怎么也没算到，这层冥冥之中的乡土渊源，竟然能深到这种程度。
可见这个时代的人，是有多么重视‘乡土’这层身份。
罢了，罢了。
有的时候，一个美丽的误会，比冰冷的算计更能凝聚起人心。
陈凡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支递给赵德胜，笑道：“赵叔，抽烟！”
赵德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接过了烟，但眼睛依旧明亮得吓人。
他抽了口烟，压低了声音，说道：“陈凡，这件事，太大了。于公，赵志坚是带队的领导；于私，这关乎你母亲的认祖归宗，关乎咱们乡亲的血脉情分。我不能，也绝不会瞒着他。”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不懂分寸的人。这话，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说。再说了，让他知道你是三水自己人的后代，只要这层关系一挑破，你接下来的很多事，都会好谈多了。”
说完，赵德胜意味深长地用力拍了拍陈凡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他转身就匆匆地朝着酒店方向，快步走去。
陈凡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冰冷所取代。
他知道，赵德胜这一去，就是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的石头。
接下来，就看赵志坚会如何接招了？
他这位“红三代”，是会更加重视这份突如其来的“乡谊”，还是会将其视为更高效的谈判筹码？
接下来的博弈，将不再局限于商业范围的争执，而是会卷入更深一层的乡土人情与政治考量。
没错，他确实是在算计着赵德胜，但那也是基于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之上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一种深度绑定的方式。
毕竟，他下午才刚刚答应过周锡年，要让他落叶归根的。
不然，周锡年也不会把公司和地皮这么便宜就卖给了他。
单单是，那十西块地皮，市场价就不止一个亿港币了。
之所以会如此便宜，除了周锡年看好陈凡的潜力之外，其中也包含了两层交易的。
第一层，就是陈凡承诺，将东联国际打造成一家成功的现代化企业，成为凤山地区乃至全国招商引资的典范。
三年后，凤山方面有权以市场价回购他手里的股权。
相当于，这不仅仅只是一笔对他陈凡投资，更是周锡年‘根在三水’这一夙愿的兑现。
第二层，就是陈凡承诺在未来，会庇护周家在加拿大的后人。
这不仅仅是一笔简单的买卖，而是周锡年用他毕生积累的‘资产’和‘执念’，换取了陈凡一个关于‘未来’和‘道义’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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