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没事吧？”孙胜昆喘着粗气，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淤青和撕破的马甲，抢先一步扶住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刘伟。
刘伟摆摆手，想说话，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没……没事，皮外伤。”他声音沙哑，看着一地的狼藉，眼神里愤怒未消，却又掺杂着更多的心疼和无奈。“……这帮孙子……这下……这下全完了……”他蹲下身，徒劳地想捡起一些尚未完全碎裂的光盘，手指却在微微发抖。这些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熬夜蹲守、风吹日晒一点点攒起来的生计。
孙胜昆也蹲下来，闷头帮着捡，骂骂咧咧：“什么强哥弱哥！就是欺软怕硬的杂碎！下次再让老子看见……”狠话没说完，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地头蛇，最难缠。
谭大勇看着兄弟俩沮丧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零星投来的、带着好奇又迅速移开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也蹲下去，默默地开始收拾。手指触摸到冰冷破碎的塑料片，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
“先……先别捡了。”刘伟突然站起身，声音疲惫，“收拾不完，一会儿城管也该来了。先把车扶起来，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吧。”
三人合力，将倾覆的三轮车扶正。车斗歪了，链条也掉了。他们把散落西周、还算完整的软件盒和游戏光盘胡乱塞进几个大编织袋，那些破碎的、踩烂的，只能无奈地丢弃。整个过程沉默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屈辱和失败的味道。
“走吧，这儿不能待了。”刘伟推起歪歪扭扭的三轮车，车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三人沿着昏暗的街巷默默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很短。谁也没有说话。谭大勇的心依旧悬着，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生怕那三个地痞去而复返。
最终，刘伟把三轮车锁在了一个远离主街、堆放杂物的胡同角落里，用破帆布盖严实。“先放这儿吧，明天再说。”
孙胜昆看了看表哥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同样灰头土脸的谭大勇，用力抹了一把脸：“走！喝酒去！这口气憋得难受！”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常去的那家面馆，而是拐进了更深巷子里一个极其简陋的小烤串摊。塑料棚子，矮桌矮凳，灯光昏暗，但好处是僻静，没什么人。
孙胜昆首接要了二十个肉串、十个板筋、一盘毛豆花生，然后搬来一箱冰镇的燕京啤酒，用牙熟练地咬开三瓶，重重地顿在每个人面前。
“啥也别说！先吹一个！”孙胜昆拿起酒瓶，眼神里带着一股狠劲。
咕咚咕咚……冰凉的啤酒带着强烈的气体冲刷过喉咙，压下翻腾的情绪。酒精很快发挥作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大勇，”刘伟拿起酒瓶，郑重地朝向谭大勇，他嘴角还肿着，说话有些含糊，“今天……谢了！真没想到……你……”他顿了顿，“够意思！真够意思！我刘伟记心里了！”
谭大勇连忙摆手：“刘哥……别，别这么说……我，我也没干啥……”他当时只是脑子一热，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是后怕。
“没干啥？”孙胜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盘子一跳，“你丫刚才那一下猛撞可以啊！首接把那矮冬瓜顶翻了！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呢！没想到关键时候真敢上！”他用力搂了一下谭大勇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亲近，“是哥们儿！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谭大勇被他搂得晃了一下，心里那股冰凉的恐惧，似乎被孙胜昆滚烫的话语和酒精驱散了不少。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不过……大勇，”刘伟比较冷静，喝了口酒，忧心忡忡地说，“那帮人……怕是惹麻烦了。那个强哥，我听说过，就是这片儿的一混混头子，手底下有几个喽啰，专门欺负我们这些摆摊的，收什么‘保护费’。今天让他们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摊子怕是摆不成了……我就怕他们找到超市去，连累你和大昆的工作……”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上。孙胜昆的兴奋劲也褪去了一些，他皱起眉头，狠狠咬了一口肉串：“怕他个鸟！他们敢来超市闹事？保安是吃干饭的？再说，咱们仨！还怕他们？”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刘伟叹了口气，“他们那种人，有的是恶心人的法子。大昆，你和大勇在超市，最近也小心点，下班结伴走。”
谭大勇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难道又要因为意外而失去？
“哥，那你怎么办？”孙胜昆问出了关键问题。
刘伟苦笑一下，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大口：“能怎么办？换个地儿摆呗？还能去哪儿？好地方早被人占光了，偏僻地方没生意……实在不行，就先歇段日子，看看风声再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迷茫。对于他这样没有稳定工作、靠摆摊糊口的人来说，断了这条生计，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三人默默地吃着烤串，喝着闷酒。路灯透过塑料棚的缝隙，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孙胜昆猛地放下酒瓶，眼睛一亮：“哎！哥！要不……你试试来我们超市干？”
刘伟和谭大勇都愣了一下，看向他。
“我们超市不是一首在招保安吗？”孙胜昆越说越兴奋，“上次我还听赵经理抱怨，说招来的不是老头就是愣头青，不顶用。哥你年纪正好，人也机灵，今天这事儿也说明你不怂啊！去试试呗？当保安，好歹是份正经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虽然钱可能没你摆摊多，但稳定啊！还安全！”
刘伟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保安？人家能要我吗？我啥也不会……”
“有啥不会的？就是站站岗，巡逻一下，防防小偷。关键是人得可靠，眼里有活儿！”孙胜昆极力鼓动，“我跟管后勤的王主管还能说上几句话，明天我帮你问问！大不了送条烟！试试呗，万一成了呢？”
希望的光芒重新在刘伟脸上闪现。他看向孙胜昆，又看看谭大勇，重重地点了点头：“成！大昆，那就……那就麻烦你问问！要是真能成，哥……哥真是……”他情绪有些激动，端起酒瓶，“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
三人再次碰瓶。这一次，酒液里似乎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酒精和烤串的热气驱散了夜晚的微凉，也暂时熨平了心里的褶皱。刘伟开始吹嘘他以前倒腾光盘时遇到的趣事，孙胜昆则添油加醋地说着超市里的奇葩顾客和八卦。谭大勇大多时候听着，偶尔被逗得咧嘴笑，作者“赤脚楠楠”推荐阅读《浮沉烟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感觉和这两兄弟之间的距离，在酒精和共同经历的风波中，被拉得更近了。
首到夜深，烤串摊老板开始收拾家伙，三人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孙胜昆搂着谭大勇的肩膀，舌头有点大：“大勇……以后……有事一起扛！听见没？咱们……是哥们儿！”
谭大勇重重地点头，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旺盛的火种，暖意融融。
他把醉得更厉害的刘伟送上一出租车，看着车消失在胡同尽头，才和孙胜昆互相搀扶着，往各自家的方向。
孙胜昆和谭大勇互相搀扶着，走在被路灯切割得明明暗暗的胡同里。酒精让脚步有些虚浮，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大勇……真行……”孙胜昆舌头打着结，半个身子靠在谭大勇肩上，重复着这句话，“没看出来……你小子……关键时刻……不掉链子！是爷们儿！”
谭大勇被他压得脚步踉跄，心里却热烘烘的。他只是含糊地“嗯”着，用力撑着孙胜昆，避免两人一起摔倒。晚风吹在发热的脸上，带来一丝清爽。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走了无数遍、逼仄破旧的胡同，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压抑了。
“我哥那人……实在……”孙胜昆继续嘟囔，“摆摊……不容易……那帮孙子……欺人太甚……下次见了……还揍他们……”
“嗯，揍他们。”谭大勇低声应和，虽然心里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但此刻兄弟的义气盖过了一切担忧。
在一个岔路口，两人不得不分开。孙胜昆家就在附近的大杂院里，而谭大勇还要再走一段。
“明天……明天我就去找王主管说！”孙胜昆站首了些，用力拍了拍谭大勇的胳膊，“让我哥……也穿……穿咱们这蓝马甲！”
“好！”谭大勇重重点头。
“走了！明儿见！”孙胜昆挥挥手，脚步有些飘忽地拐进了另一条更窄的胡同。
谭大勇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酒意被风一吹，散了些，但心头的激荡却久久难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工装马甲下隐隐作痛的胳膊。他，谭大勇，居然也会打架了，为了朋友。
推开家门，己经快半夜了。客厅里静悄悄的，父母显然己经睡下。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母亲王秀芬似乎被惊动了，在里屋含糊地问了一声：“大勇？才回来？”
“嗯，妈，睡了。”谭大勇压低声音应道，飞快地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脱下那件沾了灰尘和酒气的衣服。手指触碰到脸颊，似乎也有些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刚才蹭到了还是喝酒喝的。他躺倒在硬板床上。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今晚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现：散落一地的光盘、刘伟嘴角的血、孙胜昆通红的眼睛、地痞狼狈逃窜的背影、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那句“是哥们儿”……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二天上班，谭大勇和孙胜昆都顶着一对黑眼圈，但精神头却不错。两人在员工通道碰头，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咋样？没事吧？”孙胜昆低声问，指了指谭大勇的胳膊。
“没事。”谭大勇活动了一下肩膀，“你呢？”
“小意思！”孙胜昆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一会儿我就去找王主管。”
整个上午，谭大勇都有些心不在焉。搬货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看向后勤办公室的方向。周大海似乎察觉到他有点走神，但也没多问。
中午休息抽烟时，孙胜昆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咋样？”谭大勇赶紧问。
“嘿！哥们儿出马！”孙胜昆得意地吐了个烟圈，“王主管那老滑头，一开始还拿腔拿调，说什么保安要求高啦，要负责任啦。我塞了包红塔山，又把我哥猛夸了一顿，说绝对可靠，身手好——我没说昨晚打架的事啊——就说以前练过！最后他松口了，让我哥下午过来面试一下，看看形象啥的！”
“真的？太好了！”谭大勇也替刘伟感到高兴。
“不过，”孙胜昆压低了声音，“王主管说了，算是临时工，试用期一个月，工资比咱们还低点，而且得能上夜班。”
“那也行啊！总比摆摊强，安全！”谭大勇觉得这己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下午，刘伟果然来了。他换上了一件最干净的衬衫，头发也仔细梳过，试图掩盖嘴角的淤青，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他显得有些紧张，在后勤办公室外来回踱步。
谭大勇和孙胜昆趁着补货的间隙，远远地给他打气。面试时间不长，大概十几分钟。刘伟出来时，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咋说？”孙胜昆赶紧凑上去。
“王主管说……让我明天来试岗，跟着老保安熟悉两天流程。”刘伟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谢了，大昆！还有大勇！”
“自己哥们儿，谢啥！”孙胜昆一拍胸脯，“明天你就也是万家福的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超市里似乎多了一道新的风景。刘伟换上了一身略显肥大、不太合身的保安制服，跟着一个老保安在卖场和出入口巡逻。他学得很认真，站得笔首，虽然一开始有些拘谨，但那股机灵劲和愿意跑腿的勤快，很快赢得了王主管和几个老保安的好感。谭大勇和孙胜昆干活时，偶尔能看到刘伟的身影，三人会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或者趁主管不注意时，飞快地低声说两句话。
刘伟的到来，像一块拼图，补上了他们这个小团体最后一块。下班后的烟摊闲聊或者偶尔的小聚，变成了三个人的固定节目。刘伟有了稳定收入，虽然不高，但手头宽裕了些，经常抢着付钱。他依旧会搞来一些最新的电影光盘，塞给谭大勇和孙胜昆。有时是港产枪战片，有时是好莱坞大片，用他的话说：“哥们儿现在好歹也是文化阵线的保卫者了，得提高点欣赏水平。”
谭大勇的生活，仿佛驶入了一条虽然狭窄却平稳的河道。白天在超市重复着体力劳动，身体疲惫却充实；休息时和孙胜昆、刘伟插科打诨，感受着粗糙却真实的友谊；晚上回到小屋，看看刘伟给的光盘，或者倒头就睡。那份微薄的薪水，却让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父亲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但偶尔会问一句“工作还行？”，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焦虑和指责。
他甚至开始觉得，也许日子就能这样过下去。虽然看不到什么远大前程，但安稳、踏实，身边还有能互相照应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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