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看似缓慢，却在不知不觉中流转。街边儿的杨树，早己褪尽了夏日的油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北京冬日灰白色的天空。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街道，行人裹紧了棉衣，行色匆匆。超市里却暖意融融，空调呼呼地送着热风，背景音乐换成了欢快却略显单调的迎春曲，货架上堆满了红彤彤的年货礼盒，处处洋溢着春节临近的喧闹气氛。
谭大勇穿着蓝色棉工装，正和孙胜昆一起，在粮油区奋力卸货。一袋袋二十五公斤装的大米、白面，从平板车上搬下，再码放整齐。即使是在冬天，这番体力活也让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白色的哈气随着他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里一团团散开。
“嘿，我说大勇，动作麻利点！”孙胜昆一边吭哧吭哧地扛起一袋面，一边冲着谭大勇嚷嚷，脸上却带着笑，“赶紧弄完，有好事儿！”
“啥好事儿？又能摸鱼去后门抽一根了？”谭大勇用袖子抹了把汗，笑着回应。几个月下来，他早己和孙胜昆混得烂熟，彼此之间开玩笑毫无顾忌。超市繁重枯燥的工作，因为有了这个伙伴，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瞧你那点出息！”孙胜昆把面袋码好，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比抽烟强多了！快过年了，知道不？”
“废话，这还能不知道？”谭大勇看着周围满眼的“福”字和促销标语。
“内部员工，有点福利！”孙胜昆挤挤眼，“一些临期的，或者包装有点磕碰的，但东西绝对没问题的年货，处理价！比外面便宜多了！我跟刘哥说了，咱仨凑份子，多弄点！特别是肉和鱼！怎么样？”
谭大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便宜的年货？肉和鱼？他立刻想到了家里往年春节餐桌上那屈指可数的几样荤腥。五口人，靠父母那点微薄的收入和大哥的工资，日子一首过得紧巴巴的，春节也不例外。
“真……真的？能便宜多少？”谭大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嘿，信我的没错！”孙胜昆一拍胸脯，“刘哥现在跟后勤仓库那帮人也混熟了，门儿清！晚上下班别走，跟我一起去拿！”
下班后，谭大勇和孙胜昆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向更衣室，而是跟着刘伟来到了超市后面的员工通道仓库区。这里比卖场寒冷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纸箱、胶带和各种商品混合的复杂气味。
刘伟果然在那里等着，旁边放着几个硕大的购物袋，鼓鼓囊囊的。
“来了？”刘伟笑着打招呼，他身上的保安制服似乎也合身了不少，人显得更精神了些，“都在这儿了。赶紧的，趁没人注意。”
三人手脚麻利地清点起来。三条冻得硬邦邦的大鲤鱼，三大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看着就实在，三盒包装角有些褶皱的精选肋排，还有几只真空包装的酱鸭、板鸭，甚至还有一些品相不太好的苹果、橙子，但绝对新鲜；以及一些稍微有些压痕的糖果、饼干礼盒。
“这……这得多少钱？”谭大勇看着这堆成小山的年货，心里估算着，这要是在外面买，得花去他一整月的工资。
刘伟报了个数，果然比市场价低了将近一半多。
“鱼、五花肉、肋排一人一份儿，剩下的平均分， 大勇，你有妹妹这些糖果你拿走。”孙胜昆又接着说“哥，这些饼给姐拿回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谭大勇看着孙胜昆和刘伟几乎是把最好的、最实在的肉往他袋子里塞，心里又暖又窘。
“啧，跟自己哥们儿还客气啥！”孙胜昆打断他，“赶紧拿着！一会儿让人看见不好！”
谭大勇不再推辞，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浮沉烟火 只觉得手里那沉甸甸的购物袋，不仅装着食物，更装着两份沉甸甸的情谊。他默默地把分好的那份钱数出来，塞给刘伟。刘伟也没细看，随手揣进了兜里。
告别了孙胜昆和刘伟，谭大勇提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踏上了回家的路。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心里却热乎乎的。塑料袋的提手勒得他手指生疼，他不得不走一段就停下来歇歇手。
终于到了家门口，他用肩膀顶开那扇绿色的铁门，一股熟悉的白菜炖粉条的味道扑面而来。
“妈！爸！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喘。
母亲王秀芬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今天怎么这么晚？呀！你这提的什么呀？这么大包小包的？”她疑惑地走过来。
谭大勇把两个沉重的袋子放在客厅的地上，发出闷响。他喘着气，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年货。超市发的…福利，内部处理的，特别便宜。”
这时，父亲谭建国也放下了报纸，从角落里的小马扎上站起身，好奇地看过来。连妹妹谭小梅也从她的小房间里钻了出来。
王秀芬疑惑地蹲下身，打开购物袋。当她看到那条硕大的冻鱼、那块厚厚的五花肉、那整盒的肋排，和那些苹果橙子以及糖果礼盒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哎哟！这东西可真不少。！”她惊呼出声，拿起那条冻鱼掂量了一下，又摸了摸那块五花肉，“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大勇，你不是……”
“妈，真是内部价，没花多少钱，我们三个同事一起凑份子买的，特别划算。”谭大勇赶紧解释，生怕母亲担心他乱花钱。
王秀芬翻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嘴里不住地念叨：“这鱼真好……真大！这肉也好，肥瘦合适，能炼油，能做红烧肉……这苹果，就是有点歪，没事，一样吃……这糖……小梅，你看，还有你爱吃的水果糖……”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红。往年准备年货，她都要精打细算，抠抠搜搜，何曾见过这么“丰盛”的阵仗。
谭建国背着手，凑近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没说话，但脸上那常年累月积下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一些。他伸出手，用手指按了按那块五花肉，又看了看那条鱼，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谭大勇身上。那目光温和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父亲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是正经东西。”这简短的几个字，对谭大勇而言，几乎是最高级别的褒奖了。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妹妹谭小梅己经开心地拿起那盒糖，脸上笑开了花：“谢谢哥！”
“傻丫头，谢啥，又不是光给你买的。”谭大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王秀芬己经开始兴奋地规划起来：“这鱼啊，除夕那天红烧！这肉，一半剁馅儿包饺子，一半做扣肉！这排骨……哎呀，今年这年可有得过了！”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年货分门别类，该放窗台外冻着的放窗台外，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忙碌的光彩。
狭小的客厅里，因为这些年货的到来，仿佛一下子充满了热腾腾的烟火气和年味。那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富足感。
谭大勇看着母亲忙碌而欣喜的身影，看着父亲难得缓和的脸色，看着妹妹开心的笑容，再感受着手里被塑料袋勒出的深深红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胀。身体的疲惫和一路提回来的辛劳，此刻都觉得值了。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但屋里却温暖如春。灯光下，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规划着年夜饭的菜单，父亲破天荒地没有打断她，反而偶尔插一句“饺子馅儿多放点儿香油”。谭大勇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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