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的话，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没有激起浪花，却震碎了湖面下所有的宁静。
我坐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持续的嗡鸣，衬得这份死寂愈发骇人。
我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悲伤到了极致，便再也哭不出来。那股毁天灭地的恨意，像一场极寒的风暴，将我体内所有温热的、柔软的情感，全部冻结成了坚硬的冰棱。
我的大脑，此刻异常的清醒。
清醒到，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每一次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陆景深没有催促我，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安慰的话。
他只是重新拿出了一个，比手机更小巧、更精密的黑色通讯设备，修长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操作着。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上的安抚，都是苍白无力的。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盯着车窗外，那根映出昏黄灯光的承重柱，目光没有焦距。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和顾西洲有关的画面。
他第一次，在民政局门口，问我，“苏小姐，敢不敢和我赌一把？”时，那双深邃眼眸里，闪烁的星光。
他第一次，将我护在身后，对苏家那群人说，“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时，那宽阔肩膀，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第一次，笨拙地，为我吹干头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耳垂时的，滚烫。
他第一次，吻我时，那带着一丝清冽雪松味道的，温柔。
他说，“苏晚，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说，“苏晚，相信我。”
他说，“苏晚，等我回来。”
一幕幕，一声声，都像最锋利的刻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地，雕琢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顾西洲。
我的丈夫。
我的爱人。
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如果这束光，熄灭了。
那我就，拉着整个世界，一起，坠入黑暗。
“嘀。”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沉思。
是陆景深的通讯器。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脸上。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
我怕。
我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宣判。
陆景深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加密文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看得极快，脸色，也随着屏幕上信息的更新，变得越来越凝重。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我。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他活着。”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又低沉。
这三个字，像一道，劈开混沌的神谕，瞬间，将我从冰封的地狱里，拉了回来。
我紧绷的身体，猛地一软，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那颗被攥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开始了搏动。
我还来不及，品尝这失而复得的狂喜，陆景深接下来的话，又将我，打入了另一层，更深的深渊。
“但是，情况很不好。”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残忍地，陈述着事实。
“他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上有多处骨折和严重的内出血，至今，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阿尔卑斯山，一处极其隐蔽的盘山公路上，发生了一起‘意外’。一辆车，坠下了悬崖。当地警方，将其定性为，恶劣天气导致的，交通意外。”
“我的人，在那家私人诊所里，找到了他。那家诊所，安保级别非常高，由林博翰在欧洲的势力，全面接管。我们的人，暂时，还无法靠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深度昏迷。
生命危险。
坠崖。
林博翰。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胸膛。
活着。
原来，只是活着而己。
只是，还有一口气在。
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的心，刚刚从冰窟里，被捞上来，又瞬间，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那种，反复的，极致的，煎熬，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撕碎。
“他……他为什么会……”我的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灭口。”陆景深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查到了，顾老太太和林博翰，当年的交易。所以，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到云城。”
“是林博翰，还是……顾老太太？”我看着他，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都有可能。”陆景深摇了摇头，“或者说，是他们，共同的利益。”
“一个，想掩盖当年的罪行。另一个，想除掉，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顾西洲，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坚定的，杀意。
“他在哪里？”我看着陆景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把具体的地址，给我。”
陆景深看着我，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冷静。
“瑞士，日内瓦湖畔，一家名叫‘圣菲’的私人疗养院。”
“我要去欧洲。”我立刻说道，语气，不容置喙，“现在，立刻，马上。”
“你疯了？”陆景深皱起了眉，“你现在过去，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林博翰的人，正守在那里。你一旦出现，就等于，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屠刀底下。”
“而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G-Tech现在，内忧外患。顾老太太，虎视眈眈。你在这个时候离开，等于，将顾西洲，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我不在乎。”我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G-Tech没了，可以再建。江山丢了，可以再打。但他，只有一个。”
“他是我的底线。”
“谁敢动他，我就要谁的命。”
我看着陆景深，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你帮不帮我？”
陆景深看着我，沉默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我们两个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视着。
我知道，他在评估。
评估，帮我的风险，和收益。
评估，我这个盟友，是否，还值得他，继续投资。
良久，他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顾西洲救过我的命。”他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今晚，我会安排最安全的渠道，送你出境。对外，就宣称，你去欧洲，是为了考察那个，新能源项目。”
“G-Tech这边，我会让天启的人，暂时，帮你稳住局面。但，你必须，尽快回来。”
“好。”我点了点头。
“还有，”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到了那边，一切，听我的人安排。不要冲动，不要暴露自己。你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我明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凝重。
是我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秦特助。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陆景深，他对我，做了一个“接”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按下了接听键。
“喂，秦特助。”我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一样，冷静，沉稳。
“苏董，”电话那头，传来秦特助，恭敬而又带着一丝焦虑的声音，“您现在在哪里？老太太那边，派人过来问了几次了。说您一早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很担心。”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担心？
她是担心，我这把好用的刀，脱离了她的掌控吧。
“我在外面，见一个合作方。”我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项目上，出了点紧急情况，需要处理。你告诉老太太，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今晚，可能要通宵。”
“好的，苏董。”秦特助没有任何怀疑，“那公司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把欧洲那个项目的，所有核心资料，重新整理一份，加密，发到我的私人邮箱。另外，帮我订一张，今晚，飞瑞士的，最早的航班。要快。”
“飞瑞士？”秦特助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苏董，您要亲自，去欧洲？”
“对。”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个项目，对公司，至关重要。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可是，这太突然了。而且，您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
“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我冷冷地，打断了他，“按我说的，去做。”
“……是，苏董。”
挂断电话，我看着陆景深。
“现在，顾老太太，也知道，我要去欧洲了。”
“这样最好。”陆景深点了点头，“真真假假，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他发动了车子，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车库的，黑暗之中。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昏暗的灯光。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顾西洲。
等我。
我来了。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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