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这天的雷声滚过青滩河上空时，小念正蹲在老槐树下数新冒的嫩芽。雨丝裹着泥土的腥气斜斜地打下来，打湿了她怀里的账本，纸页边缘微微发卷，却把夹在里面的红布条衬得愈发鲜亮。
“快躲躲！”林远拿着塑料布跑过来，把她和账本一起罩住，“张爷爷说这是‘醒鱼雷’，震得河底的鱼都翻了身，等雨停了去钓，保准连杆！”
老吴和张叔己经在回水湾支好了钓伞。张叔正往鱼钩上挂红虫，指尖被虫血染得通红，嘴里还念叨着：“周河最信惊蛰的鱼，说这天钓上来的鲫鱼，鳃里都带着股子春气，熬汤能鲜掉眉毛。”
雨确实下得急，河面上很快起了层白茫茫的水雾，把远处的石拱桥都晕成了淡灰色的影子。小念扒着塑料布的边缘往外看，忽然发现水面上漂着个东西，顺着水流打着旋儿往窝点漂——那东西长条形，木头色，在浑浊的水里格外显眼。
“是鱼！”她扯着林远的袖子喊，“木头做的鱼！”
林远眼疾手快，抄起抄网伸过去，刚好把那东西捞了上来。是条巴掌长的木刻鱼，刻得算不上精致，鱼鳍和鱼尾都带着点歪歪扭扭的拙气，却把鳞片的纹路刻得清清楚楚，用红漆涂了鱼鳃，黑墨点了眼睛，看着竟有几分活灵活现。
“是周河刻的！”老吴一眼就认了出来，镜片在雨雾里闪着光，“他年轻时学过半年木匠，就爱刻这些小玩意儿。有年他儿子生日，他刻了条木头鱼当礼物，结果被猫叼去河里，心疼得他骂了三天猫。”
张叔接过木刻鱼，用衣角擦去上面的泥水，指腹蹭过鱼腹下方——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是用刻刀慢慢凿出来的：“念安三岁，河赠。”
“真是给念安的！”小念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带着水汽的清亮，“周爷爷早就给念安哥哥准备礼物了！”
木刻鱼的鱼腹是空的，张叔晃了晃，里面传出轻微的响声。他小心地抠开鱼嘴，倒出个卷成细条的纸团，展开一看，是张用烟盒纸写的便条，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大概：“木鱼肚里藏着钩，春汛来时随水流。等你长大能握竿，爷爷教你钓大鲤。”
“钩呢？”林远往鱼肚里看，果然在尾部摸到个硬东西，倒出来一看，是枚小巧的青铜鱼钩，钩柄缠着红绳，绳结打得正是周河惯用的双扣结。
“是给小孩用的小钩，”老吴把鱼钩举到雨里冲了冲，“钓麦穗鱼、白条刚好，不会伤着手。周河心思细，连这个都想到了。”
雨渐渐小了，河面上的水雾散开些，露出窝点周围翻涌的鱼星。老吴的浮漂突然往下一顿，他手腕轻扬，一条银亮的鲫鱼被拉出水面，落在抄网里还在蹦跶，鳃盖一张一合，真如张叔说的那样，带着股清新的春气。
“快看鱼鳃！”小念凑过去，发现鱼鳃边沾着点暗红色的碎屑，仔细一看，竟是片干硬的红布条，“又是周爷爷的布条！”
张叔把布条摘下来，和之前的几片放在一起比对，边缘的磨损痕迹完全吻合：“这布条在水里泡了这些年，还没烂透，倒是成了周河的‘信使’，哪条鱼带着它上岸，就准有故事。”
小念把木刻鱼、青铜钩和便条都放进账本，忽然发现木鱼的鳞片上还刻着细小的记号，像极了青滩河的河道图。她对着账本上的地图比了比，眼睛突然亮了：“鱼背的鳞片，指的是老槐树下的钓点！鱼尾的鳞片，是石拱桥洞！”
林远也凑过来看，果然如此——木刻鱼的每片鳞片都对应着他们发现过物件的地方，像幅微缩的藏宝图。瑾瑜不吃香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鱼是周爷爷特意做的‘导航’，”他恍然大悟，“他怕念安找不到地方，就把每个地点都刻在鱼鳞上。”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芦苇丛上，闪着晶莹的光。老吴又钓上几条鲫鱼，张叔在旁边收拾鱼获，小念则趴在钓伞下，借着光描摹木刻鱼的样子。
“周爷爷刻这条鱼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念安哥哥拿着它，一条鳞片一条鳞片地找过来？”她忽然问。
张叔正在摘鱼鳃的手顿了顿，望向远处的河面：“肯定是。他那人嘴笨，心里的念想说不出口，就爱在这些小物件上藏话。当年他媳妇柳叶走的时候，他也刻了条木鱼，埋在柳树下，说‘鱼在，家就在’。”
老吴接话道：“后来那木鱼被水冲出来，被过路的小孩捡去玩了，周河为此难受了好几天。现在看来，他是把对儿子的亏欠，都想补在孙子身上。”
小念把便条上的话抄在账本上，又在旁边画了个小男孩握着鱼竿的样子，鱼竿上挂着那条木刻鱼：“等念安哥哥来了，我就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每片鱼鳞都藏着路。”
午后的阳光暖得能让人犯困，老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讨论刚到来的春天。张叔靠着树干打盹，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是梦到了和周河一起钓鱼的日子。老吴坐在钓箱旁，慢悠悠地调着浮漂，钓线垂在水里，像根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线。
小念抱着账本走到河边，把木刻鱼放进浅水里，看着水流推着它轻轻摇晃，仿佛真的在游。阳光透过水面照在鱼身上，鳞片上的地图在水底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把会动的星星。
“你是不是也在等念安哥哥？”她轻声问木刻鱼，“等他来了，我们一起钓鱼，你当诱饵，钓条最大的鲤鱼，好不好？”
木刻鱼在水里转了个圈，像是在点头。小念笑着把它捞起来，擦干水放进账本，忽然发现鱼腹内侧还有个更小的刻字——不是“河”，也不是“安”，而是个“念”字，刻得极浅，像是怕被人发现。
“是我的名字！”她捂住嘴，眼睛瞬间红了，“周爷爷也想到我了！”
老吴和张叔被她的声音惊醒，凑过来看。老吴摸了摸那“念”字，眼眶也有些发热：“这老头，心思比青滩河的水还深。他知道总会有孩子来寻这些故事，就把每个孩子的念想都刻进去了。”
张叔叹了口气：“他是怕自己被忘了啊。”
夕阳把河水染成了橘红色，钓线在水里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轻轻牵引。小念把账本抱在怀里，感觉里面的木刻鱼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在纸页间轻轻游动，带着他们往更深处的回忆游去。
她在账本的最后一页写下：“惊蛰的雨把周爷爷的木鱼送来了，里面藏着钩，藏着路，还藏着他没说出口的惦念。青滩河的春汛会带着所有的故事往前流，我们跟着走就好。”她画了条大大的木刻鱼，鱼鳞上标满了小红点，每个红点旁边都写着一个名字，有周河，有柳叶，有念安，还有她自己。
回家的路上，他们的鱼获沉甸甸的，水桶里的鲫鱼时不时蹦跶一下，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暖和。小念走在中间，时不时低头看看怀里的账本，仿佛能听见木刻鱼在里面轻轻跳动，像谁的心跳，在春汛里，一声声，敲打着时光的岸。
远处的青滩河还在静静流淌，水面上的波光随着夕阳慢慢暗下去，却在水底悄悄积蓄着力量，准备着在下一个清晨，把更多藏在泥沙里的故事，随着春汛，送到等待的人身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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