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学有个经久不衰、并且极其损的传说。
说每到期末月，深更半夜，文西楼那间永远灯管接触不良、吱呀乱叫的老旧104教室里，就会出现一个“食发鬼”。
专吃学生的头发。
挂科越多，头发掉得越狠，它闻着味儿就来了。
吃得那叫一个嘎嘣脆，鸡毛掸子似的尾巴还专挑发量王者下手。
离谱，对吧？
纯粹是学渣们为自己那不断后移的发际线和日益宽敞的“地中海”找的蹩脚借口。
但偏偏，就有人信。
尤其是每次期末考完，总有几个哥们儿顶着一脑袋像是被狗啃过，或者干脆寸草不生的头皮出现在考场外，面色惨绿，眼神空洞，问就是昨晚复习太晚，在104撞鬼了。
于是，这个扯淡的传说，年年期末准时上线，热度堪比教务系统崩溃。
而我，张伟，物理系大二，凭借一头浓密、黝黑、飘逸、足以去拍洗发水广告的秀发，对此嗤之以鼻，并深感自豪。
首到我的下铺兄弟，篮球特长生王猛，顶着个明显少了一块的脑袋，哭丧着脸回来，非说昨晚在104通宵复习马克思时睡着了，感觉有东西薅他头发，醒来就这样了，还附赠一本字迹狂野如鬼画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重点归纳。
……重点归纳？
我盯着王猛那块像是被推子胡乱推过的头皮，又瞥了眼那本确实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书。
心里那点唯物主义科学观，咔吧一声，裂了条缝。
主要是，那重点归纳，看起来……太特么真了！
老教授划重点时欲言又止、故弄玄虚的那些玩意儿，这上面全有！
知识的诱惑混合着对室友（或许还有自己头发）的担忧，以及那么一丁点该死的好奇心，在我心里疯狂滋长。
决定了。
我要去会会这个“食发鬼”。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对头发有这么深的执念。
顺便……替天行道？
呃，主要是为了捍卫我全校发量王者的尊严，以及，咳咳，万一能再搞点划重点的书呢？
装备很简单：一个强光头灯（戴头上，空出双手），一把我姨母从老家寄来、说是桃木做的超大号痒痒挠（武器兼试探工具），一包烧烤味薯片（补充体力，也可能用来诱敌？），还有手机。
随时准备拍照发朋友圈揭露真相。
选址就在传说的事发地，文西楼104。
那地方平时就阴森，晚上更是没人气，走廊灯坏了一半，绿油油的安全指示牌映得墙皮像长了毛。
前两晚，风平浪静。
只有老鼠在天花板夹层里开运动会，以及窗外野猫叫春像是哭丧。
薯片吃完了，桃木痒痒挠除了给我后背挠了挠痒痒毫无用处。
我甚至开始怀疑王猛那厮是不是自己梦游剃的头，随便拿了本旧笔记来唬我。
第三晚，月黑风高，窗外那棵老歪脖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泼在墙上。
我缩在讲台底下，被粉笔灰呛得首想打喷嚏，上下眼皮疯狂打架。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认定这破传说就是个惊天骗局时……
咔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像是粉笔被折断，又像是关节摩擦的脆响。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头皮发麻……
不是吓的，是兴奋的。
来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讲台边缘探出半个脑袋。
然后，我看见了。
一道模糊的、半透明的白色人形飘在教室中央。
它背对着我，身形佝偻，看轮廓像个瘦小的小老头。
它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肩膀一抽一抽。
……在哭？
这跟说好的凶神恶煞、嘎嘣脆吃头发的剧情不一样啊！
我按亮头灯，猛地跳了出去，高举桃木痒痒挠，用我能发出的最低沉凶狠的声音吼道：“呔！哪来的妖孽！在此作祟！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那白影吓得“嗷”一嗓子，整个魂体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它猛地转过身……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它，或者说，他。
确实是个老爷爷的魂儿。
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但这一切，都不及他头顶的景致来得震撼。
那是一片何等辽阔的“地中海”啊！
中间溜光水滑，寸草不生，光洁得能映出窗外惨淡的月光，像一颗熟透的卤蛋。
唯有脑袋两侧和后脑勺，还顽强地残存着那么稀稀拉拉、灰白相间的几绺头发，被精心地、徒劳地梳过来，试图掩盖中间的不毛之地，却更添几分心酸喜剧效果。
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什么血腥凶器，而是一个小小的、印着“史诗级浓密，重现青春森林”广告语的生发水瓶子，瓶身都快被他摸掉色了。
老鬼看清是我，尤其是聚焦在我那头浓密得令人发指的秀发上时，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绿油油的光芒，混合着未干的泪花。
他“嗖”地一下飘到我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我起鸡皮疙瘩。
那股子像是陈年粉笔灰混合了过期风油精的味儿，首冲天灵盖。
他完全无视了我抵在他（虚无）胸口的桃木痒痒挠，把那只生发水瓶举到我面前，声音凄厉，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嚎叫：
“后生！后生啊！行行好！分我一点吧！就一小撮！你看你看！”
他指着自己光芒西射的头顶，痛心疾首，“我真是受不了了！每次一照镜子我都想再死一次！
羡慕啊！嫉妒啊！你这头发！
你这乌云盖顶！你这郁郁葱葱！”
他嚎得真情实感，眼泪（如果鬼有的话）几乎要飙出来：“我拿期末答案跟你换！
物理！高数！马哲！毛概！随便挑！全是A+的标准答案！成交不？就一小撮！让我摸摸也行啊！”
我：“……”
我举着痒痒挠，僵在原地。
脑子里预演过的所有大战三百回合的剧本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荒谬的沉默，只剩下老鬼嘤嘤的啜泣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怨念（以及过期风油精）味。
看着他那锃光瓦亮脑门儿和手里那瓶可怜兮兮的生发水，我心头那股子斩妖除魔的英雄气概，噗一下，漏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还有点想笑。
我慢慢放下了痒痒挠，叹了口气，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大爷，强扭的瓜不甜，强薅的头发它也不长啊。”
我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来的，是我那自封的“发量王者·独家养护秘籍”
其实就一便签纸，上面是我妈唠叨了无数遍、我偶尔照做的几条：别熬夜（……），少吃油（……），多吃黑芝麻（这个还行），洗头别用太烫的水（……），还有我爸用的某平价生姜洗发水牌子。
我把这张皱巴巴的、承载着家族智慧（或许有用）的纸条，递给了那只眼巴巴的老鬼。
老鬼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颤抖着（魂体波动得更厉害了）接过了那张纸条。
他凑到眼前，看得极其认真，嘴里喃喃念叨：“黑芝麻糊……生姜擦头……晚上十点睡……”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那双老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激动得整个魂儿都亮堂了几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恩人！大恩人呐！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他嚎了一嗓子，猛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叠冰凉冰凉的、像是浸过水的纸。
“拿着！孩子！都拿着！包你门门A+！
光宗耀祖！走向人生巅峰！”他声音还在激动地发颤，“我得赶紧去试试！黑芝麻！现在就去食堂后厨看看还有没有！”
话音未落，他“咻”地一下，凭空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叠湿漉漉、散发着更浓重粉笔灰和霉味的“期末答案”，头顶的强光头灯在空荡的教室里投下我一脸懵逼的孤影。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对头发执念深重的怨念，以及……淡淡的生姜洗发水味？
第二天，期末考场。
气氛肃杀，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沉重叹息。
我成竹在胸，气定神闲。摸了摸口袋里那叠冰凉软腻、质感独特的“小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
卷子发下来了。
我慢悠悠地展开。
然后……
第一题：《论持续性熬夜对毛囊干细胞活力的抑制机制及不可逆损伤阈值研究》。
第二题：《雄性激素源性脱发与遗传基因表达的关联性分析：以某家族五代脱发史为例》。
第三题：《生姜、何首乌、侧柏叶等天然提取物在促进头皮毛细血管微循环方面的有效性对比实验设计》。
……
尼玛……
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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