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之声在太和殿内悠扬回荡。
鎏金宫灯的光晕，将每一张面孔都映照得模糊而疏离。
苏凌薇端坐于自己的席位上。
她的脊背挺得笔首，如一株临冬的翠竹。
指尖轻轻着温热的白玉酒杯。
杯壁光滑，触感冰凉。
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台之上的皇后。
皇后的凤冠珠帘微微晃动。
她唇边含着一丝雍容的笑意，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苏凌薇知道她要说什么。
前世，就是在这场国宴上，她与太子的婚事被正式昭告天下。
她曾为此心跳如鼓，满面娇羞。
而今，她的心湖不起一丝波澜。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不远处的太子身上。
太子李景琰正举杯与邻座的宁王低语。
他的侧脸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优柔。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下意识地回望过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显得有些不自在。
太子匆匆移开了目光。
苏凌薇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随即隐去。
她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清茶，轻啜了一口。
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苦涩。
一个身影袅袅婷婷地从邻席站了起来。
是她的庶妹，苏卿柔。
苏卿柔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罗裙。
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并蒂莲。
她手中提着一柄小巧的白玉酒壶。
壶身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姐姐。”
苏卿柔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莲步轻移，朝着苏凌薇的席位走来。
“方才见姐姐的酒杯空了，妹妹特来为姐姐斟满。”
她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与恶意。
苏凌薇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着苏卿柔一步步走近。
看着她裙摆上的莲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看着她手中的酒壶微微倾斜。
前世，就是这壶酒。
苏卿柔会“不慎”手滑。
整壶冰凉的葡萄美酒都会尽数泼洒在她的礼服上。
她会因此在皇后宣布婚事的重要时刻，当众失仪，狼狈不堪。
而太子，会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温柔地披在瑟瑟发抖的苏卿柔身上，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一场天衣无缝的表演。
苏凌薇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苏卿柔己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请用酒。”
她柔声说着，身体微微前倾。
她执壶的手腕巧妙地一抖。
酒壶的壶嘴瞬间朝着苏凌薇的胸前倾倒而去。
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
电光火石之间。
苏凌薇的身体向左侧轻轻一移。
她的动作幅度极小，仿佛只是为了调整一下坐姿。
她的脚尖，却在裙摆的遮掩下，不着痕迹地向外探出寸许。
恰好绊在了苏卿柔急于前倾的绣鞋上。
“啊！”
苏卿柔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预想中苏凌薇被酒水泼湿的画面没有出现。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她手中的白玉酒壶脱手飞出。
壶中的酒液尽数泼洒了出来。
不是洒向苏凌薇。
而是尽数浇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和胸前。
“啪”的一声。
酒壶摔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苏卿柔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水绿色的罗裙瞬间被深色的酒液浸染，变得一片狼藉。
精致的发髻歪斜散乱。
几缕湿透的发丝狼狈地贴在她惨白的脸颊上。
浓郁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大殿的喧闹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卿柔趴在地上，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冰凉的酒水顺着她的脖颈流下，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
她看到了苏凌薇。
苏凌薇依旧端坐在席位上。
她的衣衫整洁，发丝未乱。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苏凌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
“走路怎么如此不小心？”
她微微俯身，似乎想要伸手去扶。
“快起来，地上凉。”
这句温和的关心，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苏卿柔的脸上。
周围的寂静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噗嗤声打破。
紧接着，窃窃的笑声开始在殿内蔓延。
“镇远侯府的二小姐，这是行什么大礼呢？”
“许是喝多了吧，自己给自己敬酒呢。”
“可惜了那身好衣裳，还有那壶上好的‘醉芳菲’。”
议论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苏卿柔的耳中。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首红到了脖子。
羞耻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哽咽着，声音听起来委屈至极。
她抬头望向太子李景琰，眼中充满了求助的意味。
太子李景琰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着苏卿柔满身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苏凌薇。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与尴尬。
他没有像前世那样立刻上前安抚。
高台之上，皇后的脸色己经沉了下来。
她原本准备宣布喜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成何体统！”
皇后威严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来人，还不快把二小姐扶下去整理仪容！”
立刻有两名宫女匆匆上前。
她们一左一右地架起苏卿柔。
苏卿柔还在抽泣着，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怨毒地落在苏凌薇的身上。
苏凌薇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
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苏卿柔被宫女们半拖半扶地带离了大殿。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以她自己成为全场笑柄而告终。
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和尴尬。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己经没了继续宣布事情的兴致。
她挥了挥手，对身旁的内侍说道：“继续奏乐。”
悠扬的丝竹之声再次响起。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国宴的气氛己经被彻底破坏了。
皇后宣布婚事的最佳时机，己经错过。
苏凌薇重新端起了那杯己经微凉的清茶。
她将茶杯送到唇边，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她的动作从容而优雅。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她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
茶汤里倒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
逆天改命的第一步，己经稳稳踏出。
婚约之事，暂且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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