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的书房内，一盏孤灯静静燃烧。
苏凌薇推门而入，又轻轻将门合上。
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她的父亲，镇远侯苏威，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
他穿着一身常服，身形魁梧如山。
“你回来了。”
苏威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凌薇走到书房中央，敛衽一福。
“女儿见过父亲。”
苏威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苏凌薇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阴沉。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跪下。”
他吐出两个字。
苏凌薇的膝盖一弯，没有丝毫犹豫，首挺挺地跪在了坚硬的木质地板上。
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首。
苏威走到书案后坐下，从一叠文书中抽出了一封。
他将那封盖着宫中印鉴的信函，扔在了苏凌薇的面前。
信函的边角，划过她素色的裙摆。
“皇后派人送来的。”
苏威的声音冷得像冰。
“太子禁足，苏卿柔禁足，与东宫的婚约，也暂时搁置了。”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苏凌薇没有去看那封信函。
她抬起头，平静地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
“是。”
她只回答了一个字。
苏威猛地一拍桌案。
“混账！”
桌上的笔墨纸砚都随之跳动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镇远侯府与太子联姻，是何等重要的一步棋！”
“这关系到我们侯府未来数十年的荣辱兴衰！”
“你为了和庶妹争风吃醋，竟然将这门天赐的婚事亲手搅黄！”
“你将镇远侯府的百年基业，置于何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怒火。
苏凌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等他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冷静。
“父亲，您真的认为，与太子殿下捆绑在一起，是我镇远侯府的福气吗？”
苏威被她这句反问噎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厉声道：“一派胡言！身为太子妃，未来的国母，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苏凌薇轻轻摇了摇头。
“女儿说的不是名分，是时局。”
“父亲，您比女儿更清楚，太子殿下是何等样人。”
“他宅心仁厚，却也优柔寡断。”
“他有君子之风，却无帝王之魄。”
“今日之事，他连一个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任由母后发落。”
“您觉得，这样一位君主，将来能护得住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镇远侯府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苏威脸上的怒气，渐渐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
苏凌薇没有停下。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与宁王夺嫡之争己进入白热化。”
“宁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朝中党羽遍布。”
“太子看似占着嫡长子的名分，实则处处受制，步步维艰。”
“我们镇远侯府，手握兵权，是决定这盘棋局走向的关键。”
“一旦女儿嫁入东宫，镇远侯府便被牢牢地打上了‘太子党’的烙印。”
“我们将成为宁王第一个要铲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届时，我们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替太子殿下抵挡所有的明枪暗箭。”
“而以太子殿下的心性，他守得住我们吗？”
“不，他守不住。”
“他只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侯府，成为他巩固权位的牺牲品。”
“就像前世……就像历史上无数的外戚之家一样。”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苏威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从书案后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看着舆图上的大好河山，又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女儿。
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勘破了生死的眼神。
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苏威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商量的口吻。
苏凌薇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保持中立。”
她说。
“不依附太子，也不投靠宁王。”
“让他们双方都来拉拢我们，也让他们双方都忌惮我们。”
“让他们斗，斗得越厉害越好。”
“只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镇远侯府，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苏威的脚步猛地停住，他锐利的目光再次射向苏凌薇。
苏凌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许久。
苏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震惊，有释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他走回书案前，坐下。
他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起来吧。”
他对苏凌薇说。
苏凌薇依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膝盖。
“你说的这些，让为父……很震惊。”
苏威看着她，眼神复杂。
“或许，你是对的。”
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婚约之事，就这么算了吧。”
“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那便自己走下去。”
“从明日起，府里的中馈，你跟着你母亲学着打理吧。”
“你自己的院子，还有你身边的人，你自己做主，不用再事事回禀了。”
苏凌薇深深地一福。
“谢父亲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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