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堆的阴影勉强遮蔽了荒原的寒风。陈观背靠冰冷岩石，撕下衣摆沾着皮囊里最后一点浑水，缓慢擦拭左肩崩裂的伤口。血混着泥沙被拭去，露出翻卷的皮肉，每一次触碰都带来触电般的剧痛。掌心符文烙印微微发烫，贪婪汲取着地底涌上的阴煞之气，勉强维持着身体的修复。右腿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藤妖的毒素并未根除，只是被强行压制。
镇墙那头，噬铁妖牛暴戾的咆哮声间隔一段时间便会响起，如同沉闷的丧钟。每一次咆哮，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汹涌的哭喊与绝望尖叫。陈观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符文烙印，不再强行感应那混乱的恐惧情绪，而是专注于“听”——听那咆哮声的节奏，听镇墙内脚步奔逃的方向，听大地深处随咆哮传来的细微震动。
他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共鸣。当镇民的恐惧攀升到顶点时，那来自镇子中心地底的、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沉重脉动便会骤然加剧！一股浑浊、沉重、带着浓郁土石金属气息的能量（地脉浊气）随之涌动，与妖牛咆哮散发的暴戾气息相互纠缠、壮大！
“它在汲取恐惧……也在汲取地脉残存的浊气……”陈观心中了然。这妖牛盘踞在灵脉残骸之上，竟能同时以生灵情绪与地底浊气为食粮！难怪如此凶悍。
日落月升，冰冷的星辉洒落荒原。镇墙上的火把只剩零星几点，守卫的呼喝声也沉寂下去，唯有妖牛那标志性的、带着无尽痛苦的沉重喘息，如同拉破风箱般，持续不断地从镇内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陈观动了。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拖着伤腿，避开大门方向，沿着镇墙根阴影地带，悄无声息地移动。青牛镇的围墙虽是粗木巨石垒砌，但岁月侵蚀加上妖牛常年的破坏震动，不少地方己显颓圮。很快，他便在东南角发现一处豁口——几块巨石坍塌，形成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被几丛枯死的荆棘勉强遮掩。
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腐烂植物和浓重血腥味的恶臭，从豁口内扑面而来。陈观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
墙内景象比想象中更糟。低矮的土坯房屋大多倾颓破败，街道上污水横流，散落着杂物和不明秽物。空气中萦绕着绝望的死气，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压抑的啜泣从紧闭的窗板后飘出，旋即又被强行压抑下去。整个镇子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唯有中心区域，隐约可见微弱的光亮和……某种庞大生物移动时低沉的摩擦声。
循着声音和那股愈发浓郁的腥臊气，陈观如同狸猫般在断壁残垣间潜行。越靠近中心，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越强，空气中弥漫的土腥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也越发刺鼻。他最终攀上一座半塌的石屋屋顶，伏低身体，拨开遮挡视线的枯草，终于看清了青牛镇的“心脏”。
镇中心原本应是广场的地方，如今被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占据。坑洞边缘犬牙交错，出漆黑如墨的岩层，丝丝缕缕带着硫磺气息的灰黑色气体（地脉浊气）正从岩缝中缓缓渗出。坑洞正上方，盘踞着一座如同小山般的恐怖身影！
噬铁妖牛！
它体型远超寻常野牛，接近两丈高，通体覆盖着暗沉如生铁般、遍布划痕与锈迹的厚重皮甲。西肢粗壮如石柱，蹄爪巨大，每一次不耐的刨地，都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留下深坑。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巨大而狰狞，两支弯曲的牛角并非骨质，而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如同黑铁铸就的巨刃！它的双眼赤红如血，充满了暴戾、痛苦和无尽的疯狂，鼻孔喷吐出两道带着火星的灼热白气。
此刻，这头巨兽正烦躁地在坑洞边缘踱步，沉重的身躯每一次移动都引得地面震颤。它不时低头，用那恐怖的铁角狠狠撞击坑洞边缘的漆黑岩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每一次撞击，都溅起大蓬碎石火花，而坑洞中渗出的灰黑色浊气便如同受到吸引，丝丝缕缕汇聚向妖牛巨大的鼻孔，被它贪婪吸入！随着浊气入体，妖牛体表那铁锈般的色泽似乎深沉了一分，痛苦的低吼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满足。
陈观的目光死死锁定妖牛撞击的位置。那里的岩层漆黑如墨，隐隐泛着金属冷光，正是灵脉残骸核心！而岩层之上，赫然钉着三根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巨大长钉！长钉深深嵌入岩体，上面残留着模糊的符文印记。
“锁灵钉？！”陈观脑中灵光一闪，石碑上曾短暂浮现的关于“封禁”、“束缚”的残缺符文记忆碎片瞬间清晰了一丝！这绝非天然形成！是人为钉入，用以封锁残余灵脉，防止其彻底消散或异变！但这妖牛……竟在疯狂撞击那些锁灵钉！它想破坏封印？释放更多的地脉浊气供其吞噬？或者……它本身就被这封印折磨着？
就在这时，坑洞另一边传来压抑的骚动和啜泣。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镇民，在几个手持简陋武器、面带凶悍之色的壮汉驱赶下，如同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地聚集过来。人群最前方，一个花白胡子、身形佝偂的老者满脸悲戚，双手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粘稠腥红的液体——牲畜的血。
“牛……牛神……贡品……贡品来了……”老者声音颤抖，近乎哀求地对着妖牛喊道。
妖牛猛地转头，赤红的牛眼如同两盏地狱血灯，瞬间锁定了人群！它不再撞击岩层，发出一声混合着贪婪与暴虐的低吼，一步步朝人群逼近！沉重的蹄踏声如同催命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
镇民们瞬间崩溃！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爆发开来！哭喊、尖叫、身体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控制的颤抖！浓郁的绝望情绪弥漫在空气中！
妖牛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镇民们汇聚的恐惧绝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妖牛涌去，被它吸入鼻中！同时，坑洞中因锁灵钉松动而逸散的地脉浊气，也加速流向妖牛！在这双重“滋养”下，妖牛的气势肉眼可见地攀升，体表的铁锈色泛起一层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那双赤瞳中的疯狂几乎要燃烧起来！
它低头，贪婪地嗅向老镇长手中那碗血，粗重的呼吸带着灼热腥风，几乎要将老人吹倒。
屋顶上，陈观的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他明白了！献祭本身并非目的，牲畜血更像是个微不足道的借口！这妖牛真正渴求的，是献祭仪式中镇民们被极致恐惧催生出的负面情绪，以及借此松动封印而加速汲取的地脉浊气！它在这绝望的循环中，不断壮大！
老镇长身后的一个瘦弱少女，看着妖牛逼近的恐怖头颅，终于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想逃！
这一举动瞬间点燃了妖牛的怒火！在它看来，这是对“供养”的亵渎！
“哞嗷——！”一声饱含杀意的咆哮！妖牛猛地扬起一只巨大的前蹄，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崩塌的山岳，狠狠朝着那逃跑的少女践踏而下！蹄爪未至，狂暴的腥风和死亡气息己将少女笼罩！
老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
就在蹄爪即将把少女碾成肉泥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划破夜空！陈观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屋顶阴影中暴射而出！他没有冲向妖牛，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目标明确——那碗被老镇长捧在手中的牲畜血！
他人在半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体内积蓄的、本就微弱的阴煞之气被瞬间点燃，尽数灌注指尖！嗤！指尖竟泛起一丝肉眼难辨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灰芒！
噗！ 指尖灰芒精准地点在粗陶碗边缘！脆弱的陶碗应声炸裂！
粘稠腥红的血液混杂着陶片碎片，如同泼墨般，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泼洒在妖牛那只刚刚抬起、准备践踏的巨大前蹄之上！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铁灰色皮甲缓缓流淌，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妖牛践踏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赤红的牛眼缓缓转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茫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用秽物亵渎了神躯！
陈观重重落地，踉跄几步才站稳，脸色因瞬间的爆发而更加苍白。他挡在吓瘫在地的少女身前，仰头首视着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血，收了。人，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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