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陆淮之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凌肃如常汇报完几桩琐务，垂手立在一旁，等候指示。却见自家世子爷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挥手让他退下，而是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木书案的边缘，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乎有些……走神。
这倒是稀罕事。凌肃眼观鼻，鼻观心，耐心等待着。
半晌，陆淮之才像是回过神来，指尖的动作停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凌肃，你觉得……一个人，为何能懂得那般多经营算计之道？”
凌肃微微一怔，迅速抬眼瞥了主子一下。只见陆淮之脸上并无多少探究的神色，反而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感慨，甚至那唇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属下愚钝。”凌肃谨慎地回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或许……是天赋异禀，加之勤勉钻研所致。”他心中己隐约猜到世子所指为谁。
“天赋异禀……勤勉钻研……”陆淮之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品味着这两个词。
他想起她在灯下侃侃而谈会员积分制的样子，想起她在市集中从容应对的模样，想起她打量铺面时那双锐利又专注的眼睛。确实，若非极致的天赋和努力，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能懂得这些？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凌肃听：“偏还做得那般风雅，送花种，题诗句，弹箜篌……让人花了钱，还觉得自己沾了仙气儿。这份心思，真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里的欣赏，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佩服，却清晰地流露出来。
凌肃垂着头，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世子爷这语气，可不像是在评价一个普通的生意合伙人。
陆淮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转而问道：“府里近日的茶点，还是老几样？”
这话题转得生硬，凌肃却面色不变，恭敬答道：“是，仍是厨下按例准备的桂花糕、杏仁酥几样。”
“唔。”陆淮之放下茶盏，手指在案上点了点，“明日……让外头采买的人，去瞧瞧云间阁……就是原先那凝香斋，他们那儿招待客人用的茶点是什么花样，买些回来尝尝。”
凌肃：“……是。”他心下愕然，世子爷何时对这些女儿家的点心感兴趣了？还特意指明要去那云间阁买？这……
“就去看看。”陆淮之像是解释般补充道，“瞧瞧人家是怎么留住客人的。咱们府里待客的规矩，或许也该学学新鲜花样。”
“属下明白。”凌肃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领命而去。
书房内又只剩下陆淮之一人。他起身，踱到多宝格前，目光扫过，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锦盒上。
打开盒子，里面是几盒云间阁的胭脂口脂，正是那日他让凌肃“随便买些回来看看”的“春日限定”样品。
他拿起那罐“灼灼桃华”，打开盖子。清甜的桃花香气淡淡散开。他用指腹极轻地沾了一点那细腻的膏体，并未涂抹，只是在指尖捻开，感受着那柔润的质地和娇嫩的颜色。
他想起那日她试色时专注的神情，想起薛幼菱豪爽买下十套的场景，想起如今京城里夫人小姐们以拥有云间阁“春日限定”为荣的风气……
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小小瓷罐里的东西，源于那个看似柔弱，却蕴藏着惊人能量的女子。
他将胭脂罐盖好，放回原处，指尖却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和淡淡的香气。
第二日，凌肃果然将几样精巧的茶点摆在了陆淮之的书案上。并非什么名贵材料所做，但造型别致，一口一个，味道清甜不腻，旁边还配着一小壶花果茶。
陆淮之拈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绿豆糕，尝了尝，味道确实清爽。他又端起那杯色泽莹润的花果茶喝了一口，微酸带甜，余味有花香。
他想象着在云间阁那样雅致的环境里，听着琴音，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再享用着这样别致的茶点……确实比干坐着喝茶等待，要令人惬意得多，也更容易放松心防，多留片刻，甚至……多买些东西。
“她倒是……处处都能想到人心坎里去。”他低声自语，唇角又不自觉地带了笑。
这些细微的变化，陆淮之自己或许并未深刻察觉。他只是下意识地会去关注与她、与云间阁相关的消息；会不自觉地拿府中的事物与她的做法比较；会试图去理解她那些奇思妙想背后的逻辑和魅力。
那个叫楚明玥的女子，连同她一手打造的“云间阁”，正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一点点渗入他原本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乏味的生活。如同春雨润物，在他尚未警惕之时，己然占据了一小块特殊的位置。
而他，似乎也并不排斥这种悄然的靠近，甚至……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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