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楚明玥己坐在云间阁胭脂铺的后堂，面前摊着厚厚一沓配方单子和账本。空气中弥漫着各式花香、粉香，混杂着新拆封的瓷瓶带来的淡淡陶土气息。
指尖划过上一季的销量数据，又在几种新配方的成本栏停留。她眉头微蹙，不是对数字不满，而是清晰地意识到——只靠她一个人琢磨新方子、试制、调整，速度太慢了。
铺子后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低语，是雇来的几个小姑娘正在分装胭脂试用装。她们手脚麻利，但每遇到颜色混合、香调调整的问题，仍要频频来问。
“东家，这批茉莉香粉配比还是按之前的吗？新到的茉莉精油浓度好像高了些……”一个圆脸小姑娘怯生生地探进门问。
楚明玥接过她手里的精油瓶，指尖沾了点轻轻一嗅，的确比往常浓烈。她迅速心算，开口道：“减三分之一的量，基底粉多加半钱，最后用细纱过三遍，避免结块。”
小姑娘连忙点头记下，匆匆跑了回去。
楚明玥却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这样不行。
她想起现代企业中成熟的研发部门，又想起这几月来自己熬夜试制新品、差点烧坏一锅蜡的狼狈。灵感固然重要，但可持续的创新不能只依赖一个人的灵光一闪。
她需要系统，需要团队。
午后，楚明玥特意绕到西市，那里聚集了不少从周边乡下来城里讨生活的妇人少女。她们有的在街边摆卖自家采的鲜花、草药，有的蹲在墙角等人雇佣去做短工。
楚明玥停下脚步，在一个卖干花的摊子前蹲下。摊主是个西十来岁的妇人，手指粗糙但收拾的花草干净整齐，还细心标好了名称和产地。
“大嫂，这些花都是你自己晒的？”
妇人见楚明玥衣着不俗，连忙点头：“是嘞，小姐。都是俺自家种、自己晒的，您闻闻，香得很，绝不掺假。”
楚明玥拈起几朵干茉莉，香气保存得极好。她又随口问了几个关于花草特性、保存的问题，妇人对答如流，甚至能说出哪种花和哪种草配在一起香气更持久。
“您懂调香？”
妇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俺娘以前是村里给人看病的，教俺认了些草药，俺就自己瞎琢磨……上不得台面。”
楚明玥心中一动，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她发现这些看似普通的妇人少女中，不乏对气味极其敏感、或是手巧心细、善于处理药材原料的人。她们只是缺乏一个机会和平台。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回到铺子，她立刻叫来孙掌柜和林婉，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成立一个‘香研坊’？”林婉重复着这个新词，眼睛慢慢亮起来，“东家的意思是，专门找人一起来研制新的胭脂水粉？”
“不止研制。”楚明玥用笔在纸上划出几个区块，“还包括原料甄选、配方测试、安全性查验、小规模试产。我们需要一套流程，确保每个月都能有稳定、新颖、安全的新品出来。”
孙掌柜摸着胡子，略显迟疑：“东家，这……请人、找地方、买原料，都得花不少银子。而且这研制的事儿，十次里能成一两次就不错了，怕是投入大过产出啊。”
“孙掌柜的顾虑没错。”楚明玥点头，“所以初期规模不用大。我打算先招募三到五人，要手巧、鼻子灵、对这类事物有兴趣的，最好是女子。地方嘛，后院东边那间闲置的库房收拾出来就够用。”
她看向林婉：“这事，林婉你来牵头。招募的告示明日就贴出去，条件写清楚，要有相关经验或极大兴趣，肯学耐劳。工钱比照铺子里熟练伙计的给，做得好另有奖金。”
林婉如今己是楚明玥得力助手，闻言立刻应下：“东家放心，我明日就去办。”
楚明玥又对孙掌柜道：“银子从我账上支。前期投入是必要的，一旦香研坊运转起来，我们能更快地响应市场变化，推出受欢迎的新品，长远看，绝对划算。”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孙掌柜想起这几个月铺子在她手下起死回生、越发红火的景象，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连连点头：“东家高见，老夫这就去盘算盘算需要采买哪些物件。”
告示贴出去两天，应者比楚明预想的要多。
林婉初步筛选了七八人，带来给楚明玥过目。其中有那个卖干花的妇人周大嫂，还有两个原本在药铺帮工、认得许多香料的少女，甚至还有一个曾是某落魄香料商家的丫鬟，耳濡目染之下颇懂些门道。
楚明玥没有搞什么花哨的面试，只让她们各自说说最熟悉的香料或花草，再现场辨认几种她准备好的原料，最后给个简单的题目：如何用有限的几种材料，配出一种让人感到愉悦放松的香气。
周大嫂手法朴实，配出的味道温暖厚重，像阳光下的干草堆；药铺来的少女配得清新提神，带点药草的微苦；而那个香料商家的丫鬟则配出了一股甜美不失风雅的花果香。
楚明玥仔细闻过每一样，又问了些处理细节和安全注意事项，最终留下了包括周大嫂在内的五人。
香研坊成立那天，小小的东厢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靠墙摆着几排新打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放着初步采购来的基础原料：各式花干、草药、精油、基底油、不同细度的粉料，以及一套套大小不一的瓷碗、铜秤、研钵、小炉等工具。
五个新成员穿着统一发放的干净布裙，显得有些拘谨又兴奋。
楚明玥站在她们面前，没有太多废话。
“以后这里就是香研坊。你们要做的，是做出更好、更安全、更让人喜欢的胭脂水粉香膏。”
“在这里，记住三条规矩：第一，干净卫生最重要，所有器具用完必须立刻清洗晾干；第二，任何新想法都要先记录，我们一起讨论是否可行，不能私自胡乱调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肃，“所有接触口鼻皮肤的东西，安全第一。不确定是否安全的原料，宁可不加；不确定是否会引起不适的配方，宁可放弃。”
她拿起一块铅粉——这是目前市面上不少胭脂铺子还在偷偷用的廉价增白材料——首接扔进角落的废料桶。
“类似这种东西，以后绝不许出现在云间阁的货品里。我们要做的，是让客人变美，而不是害人。”
周大嫂等人看着那块价格不菲的铅粉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先是惊讶，随即脸上都露出了然和信服的神情。
第一天的培训，楚明玥只教了最基础的东西：认识几种最常用的基底材料，学习使用天平称量，了解最基础的酸碱反应和油脂特性。
她讲得深入浅出，用她们能听懂的语言解释着现代化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女人们听得似懂非懂，但都瞪大眼睛努力记着。
下工时，楚明玥给每人发了一小叠裁好的纸和一支炭笔。
“把今天学到的东西，还有自己想到的任何点子，都记下来。明天带来。”
周大嫂捏着那光滑的纸和细细的炭笔，手都有些抖。她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好的纸来“瞎写瞎画”。
等人走了，楚明玥独自留在香研坊。她看着初具雏形的简陋实验室，空气中混合着各种原料的原始气味，虽然杂乱，却充满了可能性。
她想起现代那些庞大的研发中心和实验室，嘴角微弯。起点是低了点，但意义非凡。
推开后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她抬眼，看见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陆淮之斜倚在车旁，正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一枚玉佩玩。见她出来，他停下动作，挑眉一笑。
“听说楚老板今日又添新事业，忙到此刻连饭点都忘了？”他语气戏谑，目光却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像是确认她是否劳累。
“世子消息灵通。”楚明玥走过去，没否认。她的确忘了吃饭，此刻经他一提，才觉出饿来。
陆淮之变戏法似的从车里取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食盒，递给她：“路过稻香斋，顺手买的。蟹粉包子，还热着。”
楚明玥接过，食盒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多谢。”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成立个小工坊，试试看能否做出些更好的东西。”
“不必同我解释。”陆淮之笑笑，眼神落在她略显疲惫却发亮的眼睛上，“你做的事，总有你的道理。我只需知道，若需添置什么稀奇工具或原料，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楚明玥捧着热乎乎的食盒，看着眼前的人。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她一个胭脂铺东家为何要搞什么“研发”，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决定，并表示支持。
这种毫不费力的理解，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让她心头发暖。
“目前还够用。”她轻声道，打开食盒，拿起一个精致的包子咬了一口。汤汁鲜香，皮薄馅足，恰到好处地安抚了空乏的胃。
陆淮之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在一旁等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青石路面上。
楚明玥慢慢吃着包子，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教的内容，或许该从最基础的油脂氧化和保存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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