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那匆匆一瞥，像颗投入静湖的小石子，在陆淮之心里漾开几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便很快沉了底。他依旧过着外人眼里斗鸡走马、宴饮游玩的纨绔日子，仿佛那晚灯下短暂的留意只是兴之所至。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国公府别院的书房内。窗外竹林幽静，室内檀香袅袅。
陆淮之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身宽松的月白常服，衬得他面容有几分懒散的俊逸。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心腹侍卫凌肃的低声回报。
“……南巷，‘凝香斋’，掌柜姓孙，是己故楚夫人的陪嫁。楚家，就是那个因前朝党争失了势、如今只剩空壳门楣的清流楚家。现在当家的是老夫人，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楚文谦。店里近来……有些动静。”
陆淮之眼皮都没抬，语气慵懒：“哦？一个快关门的铺子，能有什么动静？”
凌肃继续道：“约莫半月前，楚家那位病愈不久的小女儿楚明玥接手了铺子。据查，她并未亲自出面，只通过家仆传递消息。先是清理了积压旧货，然后……推出了新品，还搞了个‘免费试用’的名堂，引得连日在铺子前排起小队。”
“免费试用？”陆淮之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兴味，“这倒新鲜。效果如何？”
“试用装送出去不少，确有不少人回头询问购买。新品名目也古怪，叫什么‘暮云纱’、‘海棠醉’，包装用了素胚瓷罐手绘云纹，价格定得巧妙，比下等货精贵，比上等货便宜。”
凌肃一板一眼地汇报，语气毫无波澜，“但楚小姐似乎极缺本金，采购原料、定制瓷罐皆捉襟见肘。属下探得，她甚至动用了楚老夫人给的五两银子‘启动资金’，如今怕是难以为继。”
“楚老夫人？启动资金？”陆淮之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五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么。”他自然知道那些所谓的清流人家，内里是如何的迂腐和困窘。
他沉吟片刻，那日灯下那双隔着白纱也难掩清亮专注的眼眸又浮现在眼前。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懵懂或羞怯，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和冷静。原来是她。
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子，被困深宅，竟有这般心思和魄力？懂得改良产品，更懂得营销造势，还对成本价格如此敏感。有趣，实在有趣。
“她如今还欠着原料商的货款？”陆淮之问。
“是。数目不大，约十两银子，但对方催得紧，孙掌柜己有些焦头烂额。”凌肃回答。
陆淮之坐起身，将玉佩随手丢在榻上，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几张雪浪纸，他提笔蘸墨，略一思忖，落笔写下几行字。字迹遒劲洒脱，与外界传言的纨绔草包截然不同。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纸条折好，连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凌肃。
“去找那原料商，结清欠款。剩下的钱，匿名投入那间凝香斋。记得，找个稳妥的中间人，不必透露来历，只说是看好他们新品前景的‘无名客’。”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丢出几枚铜钱。
凌肃接过银票和纸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恢复恭谨：“是。属下即刻去办。”他顿了顿，还是多问了一句，“世子，是否需要属下后续留意凝香斋的动向？”
陆淮之重新倚回软榻，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闲书，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不必刻意。偶尔听听消息便好。我倒想看看，这点柴火，能让她这把火烧到何种地步。”
“是。”凌肃不再多言，躬身退下，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竹影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檀香袅袅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陆淮之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微微飘远。
楚明玥……楚家……
他指尖轻轻敲着榻沿。这京城里，有意思的事情，似乎终于多了一件。他习惯了在暗处观察，习惯了用纨绔的表象遮掩真实意图。
投资，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布下的一子闲棋。这点银钱，他甚至未必指望能收回。
他只是纯粹的好奇。想看看那双清亮冷静的眼睛背后，究竟藏着多少不甘和能量。想看看在这泥潭一般的环境里，一颗不一样的种子，能挣扎出怎样的姿态。
成了，是场有趣的戏。败了，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损失。
他唇角重新噙起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浅笑，将书卷覆在脸上，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与此同时，凝香斋后院，孙掌柜正对着几张催款单愁眉不展。小姐的计划虽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忽然，伙计引着一个人进来，说是城东刘记原料行的二掌柜。
孙掌柜心里一咯噔，以为又是来催债的，连忙起身，堆起笑脸准备说些软话。
不料那二掌柜却笑容可掬，先是结清了之前那十两银子的欠款，然后竟又拿出了一张西十两的银票，说是东家看了凝香斋的新品，觉得大有可为，愿意匿名投资，以期日后分红。
孙掌柜拿着那沉甸甸的银票，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首到那二掌柜走了许久，他还愣在原地，反复确认那银票的真伪。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抖，立刻让伙计快去楚家报信。
这笔突如其来的“匿名投资”，如同久旱甘霖，瞬间解了凝香斋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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