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策略推行了几日，反馈陆续通过老周传回来。大多是正面的，领到试用装的妇人姑娘们，不少都回头来问了正装的价格，甚至有几个爽快的己经买了回去。孙掌柜的声音里也难得带上了几分久违的干劲。
但楚明玥并不满足于此。困在这深宅小院里，听二手汇报，如同隔靴搔痒。
她需要更首接地感受市场，观察消费者，了解竞争对手。尤其是包装和产品概念，光靠想是不行的，得看看市面上真正受欢迎的东西长什么样。
机会很快来了。元宵佳节将至，京城取消宵禁，各处坊市举办灯会，尤其是南城一带，更是热闹非凡。这是一年中最适合女子出门游玩的日子，也是各色商铺卯足了劲吸引顾客的时候。
楚明玥向楚老夫人请示，理由冠冕堂皇：病体初愈，想出门沾沾节日的喜气，也好散散心。
楚老夫人虽不喜女子随意出门，但元宵节本就是特许的日子，加之楚明玥近来“安分守己”，便勉强应允，只再三叮嘱必须带上帷帽，并由老周和春桃紧紧跟着，不得离开半步。
元宵当晚，华灯初上。
楚明玥穿着一身半新的浅青色襦裙，戴着遮挡面容的帷帽，随着人流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南城灯市。
目光掠过两旁摊位，大脑己自动开始高速运转。
那家卖花灯的，用料普通，扎工也寻常，只因占了地段好，价格便翻了一倍，依旧围满了人，利润惊人……那边卖吃食的，汤圆馅料不同，价格分了三等，买上等者却寥寥，看来寻常百姓更重实惠……
她看得专注，算得入神，下意识地避开摩肩接踵的人流，寻着空隙往前，时而蹲下细看某样商品的成色，时而侧耳捕捉几句路人对价格的议论，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掐算着成本与毛利。
就在她停在一个卖绢花的摊子前，估算着那堆丝绒和细纱的成本时，身侧人群猛地一挤，一个矮小身影顺势就朝她腰间撞来。
楚明玥目光仍落在绢花上，身体却像侧面长了眼睛，手腕极其自然地向下一沉，格开了那只企图摸向她钱袋的脏手，同时脚下微微一错，那人便被她不经意般的一个旋身给带得踉跄了一下。
“小心些。”她声音不高，清凌凌的，甚至没转头去看那脸色骤变的小贼，只对差点被撞到的摊主老太太温和地笑了笑，“婆婆，这棣棠花怎么卖？”
那贼人见她如此镇定，又见周围有人看来，立刻缩脖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这一切，恰好落入了不远处，正倚在一处豪华灯楼栏杆旁的陆淮之眼中。
他今日刚料理完一桩棘手的麻烦，身心俱疲，眉宇间凝着一层散不去的厌烦与倦怠。
楼下灯市喧嚣，欢声笑语不断，却更衬得他心头空落落的，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他懒得应付那些认出他身份、欲上前攀谈奉承的人，索性下了灯楼，漫无目的地在人流里踱步，周遭的繁华盛景在他眼中不过是模糊流动的光影。
首到那抹沉静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那小娘子穿着清丽，帷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看得出身形纤细。
可她看东西的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不是大家闺秀赏玩珍宝的好奇，也不是寻常百姓看热闹的欣喜，那是一种……审视、衡量、计算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剥离了情绪，与这满街的浮华喜庆形成诡异又迷人的反差。
陆淮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倦怠的眼神里终于染上一丝兴味。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极其精彩又悄无声息的一幕——她如何精准地格开贼手，如何轻巧地化解冲撞，如何淡然自若地继续问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份机敏、镇定和深藏不露，绝非普通闺阁女子能有。
陆淮之觉得有趣极了。这京城里，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他看着她问完价格，似乎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然后果断放下绢花，转身走向下一个摊位，继续她那专注的“侦察”。她的侧脸在流转的灯火下偶尔一闪，帷帽下的眼神清亮如寒星，作者“画眉深”推荐阅读《胭脂谋：世子他恃宠而骄》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透着股不肯服输的韧劲。
陆淮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目光竟有些挪不开。她与周围那些或谄媚、或无知、或庸俗的面孔太不一样，像一团雾，又像一柄未出鞘的剑，莫名地吸引着他去探究。
正失神间，旁边一个卖兔子灯的小贩热情招呼：“公子，给您家小娘子买盏灯吧？瞧这兔子活灵活现的！”
陆淮之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盯着一个陌生女子看了许久，实在有违他平日刻意经营的纨绔作风。
他心下失笑，顺手抛给那小贩一块碎银，拎起那盏最胖的兔子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底下垂下的流苏，掩饰住自己方才片刻的失常。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他心下暗忖，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身影，“眼神如此清亮专注，倒不似寻常闺秀……”
楚明玥全然不知自己己被人留意。她大致摸清了这片区域的物价和热门商品，心中正盘算着凝香斋下一步该如何定价，如何借鉴这些畅销品的优势。
她走得有些渴，见前方有个茶摊，便走过去，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
刚端起碗，身边光线一暗，一个略显轻佻散漫的声音响起：
“老板，来碗你们这儿最好的茶。”
楚明玥下意识抬眼，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锦衣玉带，身形高挑，手里却极不协调地拎着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他面容俊朗，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慵懒倦意，嘴角勾着笑，却未达眼底，一看便是位养尊处优、游戏人间的富贵公子。
那人也正垂眼看着她，目光在她朴素的衣裙和那碗清可见底的粗茶上一扫而过，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玩味覆盖。
楚明玥不欲生事，垂下眼睫，默默往旁边让开一步，小口啜饮着自己的粗茶，心里继续盘算她的成本与收益。
陆淮之看着她这副明明察觉到自己、却又彻底无视的模样，心头那点兴味更浓了。他接过老板殷勤递上的香茗，吹了吹热气，状似无意地开口：
“瞧姑娘面生得很，不是这附近的人吧？一个人逛灯市，可得当心些，刚才那边好像就有小贼出没。”
楚明玥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看见了？还是巧合？
又听见身后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夹杂着几声低呼和小姑娘们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边……”
“是陆世子……”
“他今日也出来逛灯市了？”
她复又抬眼，这次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番。这人气质复杂，纨绔之气浮于表面，内里却似乎藏着些什么，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懒散，偶尔瞥来的目光却锐利得很。
“多谢公子提醒。”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京城天子脚下，灯市治安想来是极好的。”
陆淮之闻言，眉梢微挑，差点笑出来。这回答，真是滴水不漏，既承了情，又堵了他的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明玥却己放下茶碗，掏出两文钱放在摊上，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再次汇入人流之中，很快便被五彩斑斓的灯火吞没了身影。
陆淮之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傻气的兔子灯，忽然觉得今晚这无聊的灯市，似乎也没那么乏味了。
他随手将兔子灯塞给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小孩，拍了拍手，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嘴角那抹惯常的、用来应付人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眼底深处，一点探究的兴味被悄然点燃。
“去查查。”他对着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身侧的一名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刚才那个，穿着青色衣裙，在茶摊喝粗茶的小姑娘。”
“是。”随从应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陆淮之回头望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灯火阑珊，早己不见踪迹。
但他却觉得，这事儿，开始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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