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角落，台下一人始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安澜。
他隐在欢腾的人群与摇曳的灯影里，即使戚觅玉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却没有一丝交互，相敬如宾。
在安澜心里，她今日，像一枚被小心供奉在鎏金案上的明珠。
蹙金绣鸾的宫装，衬得他的娇娇肌肤胜雪，云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可眸子里的光忽然变得黯淡下来，他想起洛娘娘说的话，他不知道娇娇居然受了那般多的苦，想着昨日她的冷漠，忽得觉得心口紧的心疼。
他看着皇宫为上元日的布置，忽然想起那一年上元，他第一次见娇娇，居然是因为被追杀时，还是娇娇和知韫救了他。
他突然好怀念当年的情深，孩子的童趣。那时虽无权无势，可是那时，母妃尚且还在，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切都还在原点…
儿时的诺言犹在耳，如今，与她同坐高台，受万民朝拜的，是天下之主，是他的父皇。
他也许也怪，自己为什么是皇家弟子，又为什么是嫡子太子。若是他只是寻常子女，会不会和娇娇举案齐眉，常相伴。
倒不会像这般，连靠近她都是一种僭越。
看着眼前内侍躬身呈上的琳琅满目的菜品，各式各样的舞蹈乐曲，他却丝毫没有兴致。
他注意到，台上的父王，竟然亲手拈起一块，递到她的唇边。
娇娇本来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张开檀口，小心地含了过去。
那一刻，安澜心一紧，然后猛地别开脸，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
他以为，她永远会等着他，到如今看来，却觉得像个笑话。他只觉得心里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力量快要压抑不住。
可现在，他看着她微笑着，接受别的男人递来的食物。
周围的喧嚣——众人的欢呼，乐班的丝竹，似乎都潮水般退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高台上的那一幕，像一个缓慢而残忍的刑罚。父皇的低语，强装的欢颜，那刺眼的亲密……它们无限地放大，首至要将他吞没。
可他是太子，他必须端起案上的金樽，向前来敬酒的官宦们回礼，来维持和尽力不让自己失了仪态。
他将其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酸涩的、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腐蚀干净的洪流。
他暗笑，明明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坐拥西海，可在此刻，却卑微如尘，连一丝嫉妒都不敢明目张胆。
而此时，娇娇也注意到了安澜。她本不想看见他，可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去搜寻他。
终于，在宴会的一角，她看见安澜和戚觅玉并肩而坐。
戚觅玉仍旧是那般端庄，即使娇娇知道那不过都是她不得己的伪装，同为女人的身不由己的伪装。
娇娇注意到她己有两个月身孕的小腹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凤穿牡丹宫装。
他也注意到安澜的的目光几次掠过她，都迅速移开，不敢停留。
“小姐。”，彩云见小姐的愁容，很是心疼：“不如我们走吧。”
娇娇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她知道，如果现在就离开，倒是会惹人笑话，说洛家的女儿被宠得无礼，败坏了父亲的名声。
宴至半酣，众人兴致高涨，轩辕庭深命人奏乐，娇娇忽然觉得身子不适，便叫着彩云出去。
她借口更衣，离席而出，走到殿外廊下透气。夜风夹带着飘雪，十分冷，娇娇觉得胸口堵得慌。
“娇娇。”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娇娇身子一僵，没有回头，继续着往前走，却被一股大力拽着，随即，滚烫的身躯从背后紧贴上来，炽热的呼吸喷在颈侧：
娇娇知道这次是要躲不过了，于是转身，连头都没有抬起：“殿下不该来这里，人多眼杂。”
随即便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知道你怨我。”
他急急道，“可戚觅玉有孕，实在是戚家和朝臣们一再施压…”
“殿下不必解释。”娇娇打断他，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
“臣妾如今是皇上妃子，殿下是太子，还请殿下谨守礼法。”
他声音低沉危险，带着你从未听过的狠厉，“娇娇就这般厌恶我吗？”
娇娇挣扎着转身，对上他猩红的双眸。
他一把扣住娇娇的手腕按在道路旁的柱子上，力道大得迫使娇娇蹙眉。
“你弄疼我了！”
他的手劲明显小了，可依旧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娇娇的脸。
“娇娇，你就这般恨我，连我们的孩子都要瞒着我吗！”
娇娇怔住，却仍倔强别开脸：“哪里听来的谣言...”
“娇娇说谎！”他猛地捏住娇娇下巴，强迫娇娇与他对视，
“听着，你才是我心里的太子妃，这辈子都别想逃，至于那戚觅玉的孩子，是他们强迫我的！我定不会让她和她的孩儿…”
话还没说完，娇娇就觉得他的话别有深意，娇娇猛地推开他：
“你疯了！她有什么错！你若是敢动她，我定是…”
他语带威胁，目光灼灼似火，你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惊慌的倒影，也看见那深不见底的偏执：
“怎么？你能拿我怎么样？娇娇忍心？”安澜步步紧逼，目光骇人。
“待我登基，你会是唯一的后。这万里江山，只与你共享。”他指尖抚过娇娇脸颊，带着近乎疯狂的宠溺。
“疯子。”娇娇转身就要走，正当安澜又要疯狂地追上，被知韫拦下了：
“安澜。”知韫冲上来拦住安澜，给娇娇一个安全的眼神，这才让娇娇有机会离开。
“人多眼杂，安澜，不要因小失大。”
见安澜还想追去，知韫抓住他的衣角：“你想问的，我都知道，娇娇不会告诉你的。”
安澜逐渐冷静，僵立在原地，手中的金樽几乎要被捏变形。
宫城的夜幕被万千灯火骤然点亮，朱红宫墙映着流转的华光，宛如天上宫阙坠入人间。
无人知晓。这万民同乐的上元夜，这光华璀璨的琉璃世界，唯独照不见高台之下，
百官伏拜时玉佩叮当，地面的积雪，早己被川流不息的宫靴踏成河畔的万家灯火。
“好，知韫，你都告诉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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