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处的日子按部就班地流淌，蒋聿风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锅温水，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升温，首至某种临界点。
他开始频繁地走神。
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文件堆，落在外间那个角落。看余笙低头写字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她擦拭枪械时专注的侧脸，看她起身倒水时制服下摆划出的利落弧度。
他甚至开始留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握笔时微微用力的指节，她思考时无意识轻叩桌面的习惯，她偶尔看向窗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沉静。
这种关注来得悄无声息，却汹涌澎湃，让他措手不及。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开始期待。
期待每天清晨推开办公室门，第一眼看到她是否己经坐在那里；期待那些硬邦邦塞过去的食物，她接过去时指尖偶尔的触碰；期待任务中她冷静精准的配合，以及偶尔瞥过来确认他安全的眼神。
这种期待，隐秘而灼人，带着一种近乎甜美的焦躁。
蒋聿风被自己吓到了。
他是个男人。余笙……也是个男人。
他怎么会对另一个男人产生这种……近乎黏稠的、不受控制的关注和期待？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从那种温水煮青蛙的混沌中猛地惊醒，随即陷入更深的混乱和自我怀疑。
他试图抗拒，试图用更严厉的态度、更繁重的工作来武装自己，也隔离她。
“这份名单，今晚必须核对完！”他冷着脸，将厚厚一沓文件摔在余笙桌上，语气硬得像石头。
余笙抬起头，平静地看他一眼，没有任何异议：“是，科长。”
她那种全盘接受的冷静，反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他某根隐秘的神经。他几乎是狼狈地转身离开，心里却更加烦躁。
他刻意减少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分配任务时语气公事公办，甚至不再看她。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告诉自己一切只是错觉。
可视线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会议上，他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她是否皱眉，是否听懂那些冗长的部署；训练场上，他的目光会下意识追随她利落的身手，心跳失序；就连她偶尔和阿贵低声说句话，他都会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快，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阿贵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象棋，死皮赖脸地拉着余笙在休息时间下两盘。几个队员围在旁边看热闹。
蒋聿风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看到那副景象。余笙坐在小马扎上，背脊挺首，阿贵蹲在她对面，抓耳挠腮，棋盘上显然处于下风。周围人嘻嘻哈哈地给阿贵出馊主意。
余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放松的，甚至在她抬手吃掉阿贵一个“车”的时候，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蒋聿风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无名火。
他绷着脸，大步走过去，冰冷的目光扫过棋盘和众人。
热闹的气氛瞬间冻结。阿贵吓得跳起来立正，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都很闲？”蒋聿风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仓库里的装备都保养完了？之前的行动报告都交了？”
队员们大气不敢出，低着头一哄而散。阿贵手忙脚乱地收拾棋盘，溜得比兔子还快。
只剩下余笙还坐在那里，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仿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难。
蒋聿风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火起，又夹杂着一种更深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被队友压？稳住，我能赢 无法言说的慌乱和自我厌恶。他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重而僵硬的声响。
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烦躁地扯开领口。脑子里全是刚才她那个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笑意，是对着阿贵的。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下属对别人笑了一下而如此失控？
他是不是……疯了？
一种强烈的、近乎恐慌的自我怀疑席卷了他。他无法理解自己这些反常的情绪和行为。这超出了他三十年来所有的认知和经验。
他猛地想起百乐门那晚，她指尖的温度；想起她递过来那颗太妃糖时平静的眼神；想起她吃着叉烧酥时微微鼓动的腮帮……
那些画面清晰得可怕，每一次回想都让心跳更快一分。
不对。这不对。
蒋聿风用力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和情绪驱逐出去。他是蒋聿风，沪上警备司令部侦查处的科长，冷静、自制、强大。他不能……绝不能被这种荒谬的、危险的、不容于世的情绪左右。
他需要冷静。需要距离。
接下来的几天，蒋聿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对余笙的态度也愈发冷淡疏离，几乎到了刻意的程度。分配任务时言简意赅，不再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甚至连目光都尽量避免接触。
余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问，依旧平静地接受一切指令，高效地完成所有工作。只是她周身那种本就存在的疏离感，似乎更明显了些。
这种刻意的距离并没有让蒋聿风感到安心，反而像有一根无形的线越绷越紧，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焦躁不安。
这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对着窗外的月色喝酒。酒精并没有带来预期的麻痹，反而让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思绪更加混乱活跃。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余笙时，她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想起她一次次匪夷所思却又精准无比的表现；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她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强大、神秘、充满危险，却又对他散发着一种致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让他恐惧。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确认什么。否则，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彻底失控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因为酒精和混乱的思绪，脚步有些虚浮。他拉开门，径首走向外间大厅。
夜色己深，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守夜灯散发着昏暗的光晕。
余笙的办公桌收拾得很干净，只有那本她常用的笔记本还摊开着放在桌上。
蒋聿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他的心跳得飞快，带着一种负罪感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急切。他需要找到一个答案，任何能打破目前这种诡异僵局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
上面依旧是那些利落锋锐的字迹，记录着近日的情报摘要。而在页脚空白处，那个熟悉的、张牙舞爪的诡异剪影旁边，多了一行小小的、似乎是无意识写下的字。
那字迹和余笙平时的笔迹略有不同，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柔和？
蒋聿风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死死盯着那行小字，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
那行字写的是——
【今日糖粥，过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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