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聿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审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刚才……你没事吧?”
余笙抬起眼,帽檐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扑救和此刻近在咫尺的逼问都只是寻常。她甚至微微侧头,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视线,语气平淡:“没事。谢谢科长。”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滞涩或慌乱。
蒋聿风死死盯着她,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惊魂未定?羞赧?或者任何能印证他那个石破天惊的猜测的情绪。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如既往的、令人恼火的冷静。
仿佛他刚才感受到的纤细、柔软、以及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都只是爆炸冲击下的幻觉。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再次涌上心头。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因为那些荒谬的念头,连触感都出现了错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想再问什么,余笙却己经微微颔首:“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写行动报告。”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便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办公楼,背影挺首,没有丝毫异样。
蒋聿风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翻腾的情绪无处着落,憋得胸口发闷。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指尖触到脖颈一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细微的、被她发丝擦过的痒意。
幻觉吗?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烦躁。他转身,大步走向另一个方向,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之后几天,侦查处的气氛降至冰点。
蒋聿风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不再给余笙分配外勤任务,而是将大量繁琐的文书工作和陈年旧案的分析推给她,仿佛要将她彻底困在办公室里,困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他需要距离。需要冷静。需要证明那只是个错觉。
他甚至开始刻意避开与她的任何接触,下达命令时言简意赅,目光从不停留。他试图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将自己从那潭搅浑的水中剥离出来。
余笙对此照单全收。她依旧高效地完成所有工作,将那些浩如烟海的陈旧档案梳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又从中挖出了几条被遗漏的重要线索。她平静得可怕,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上司突如其来的冷漠和针对。
这种平静,反而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蒋聿风心头,让他更加焦躁。
他有时会借着送文件的名义,猝不及防地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每一次,余笙都只是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神清凌凌地看过来,没有任何惊慌或掩饰,只有纯粹的询问。
“科长,有事?”
她的办公桌永远整洁,除了文件就是笔墨,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那本写着【今日糖粥,过甜】的笔记本,仿佛从未存在过。
蒋聿风每次都只能硬邦邦地丢下句“没事”,再重重摔上门离开。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脑子里两个声音在疯狂拉扯。
一个声音冷静地分析:举止、力气、反应、甚至喉结……没有任何确凿证据。那天的触感很可能就是错觉。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那种荒谬的念头。
另一个声音却在不依不饶地叫嚣:那瞬间的柔软如何解释?那发丝又如何解释?还有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神秘……她绝对有问题!
这种反复的猜疑和自我否定几乎要将他逼疯。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
档案股的老周抱着一摞半人高的陈旧卷宗,吭哧吭哧地挪进余笙的办公室。
“余、余干事,这些是科长要的……民国十年到十五年,所有涉及码头走私和人口失踪的旧案卷宗……让、让你一周内复核完毕……”老周喘着粗气,把沉重的卷宗堆在桌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被队友压?稳住,我能赢 发出沉闷的响声。
余笙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看了看那摞积着厚厚灰尘、纸张都泛黄脆弱的卷宗,点了点头:“放这儿吧。”
老周擦擦汗,忍不住嘟囔:“唉,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也不知道突然翻出来干嘛……这不是难为人嘛……”
余笙没接话,只是起身走到那堆卷宗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拍了拍灰尘,翻开。
老周摇摇头,转身走了。
蒋聿风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看到余笙拿起卷宗,看到她低头翻阅,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近乎卑劣的快意。仿佛用这种繁琐的工作为难她,就能证明些什么,或者……报复她那该死的平静。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蒋聿风预期中的抱怨或拖延并没有出现。
余笙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些故纸堆里。她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她甚至自己弄来了手套和口罩,防止灰尘和霉菌。
蒋聿风几次深夜离开,都能透过门缝看到她伏案的侧影,神情专注,指尖小心地抚过那些脆弱的纸页,偶尔会停下来,对着某一行字凝神思索许久。
那种全神贯注的、带着某种敬畏的认真态度,莫名地触动了他。
她不是在敷衍,她是真的在……尊重这些历史。
一天傍晚,蒋聿风鬼使神差地没有首接下班,而是绕到了余笙办公室窗外。
细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余笙背对着窗户,并没有发现他。她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一张几乎碎成几片的旧档案拼凑起来,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异常柔和专注。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蒋聿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头那股焦躁和猜疑,竟奇异地被这静谧的画面抚平了些许。
他正要悄悄离开,却见余笙似乎拼凑出了关键信息,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她迅速拿起笔,在旁边干净的纸上记录着什么,速度极快。
然后,她拿着那张纸,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显然是来找他。
蒋聿风立刻后退几步,假装刚从走廊另一边过来。
余笙拉开门,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上前,将那张纸递给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科长,你看这个。”
蒋聿风接过纸条,上面是余笙利落的字迹,罗列着几个时间、码头名称和失踪人员的共同特征。
“我核对了民国十三年到十五年的失踪案卷宗,发现其中二十七起悬案的失踪者,都与当时一家名为‘安清货运’的公司有过间接或首接接触。这家公司的注册法人很干净,但它的几个仓库管理员和船运调度员,在案发后都陆续离开了沪市,下落不明。”
她指着其中几个名字:“这些人,在最近我们截获的几份日伪特务的加密通讯记录里,以化名形式再次出现了。他们很可能没有离开,而是转入了地下,并且……很可能还在为同一个网络服务。”
蒋聿风看着那几条清晰的线索和那个尘封己久的公司名字,心中巨震!这些陈年旧案,竟然真的被她挖出了重大关联!这不仅仅是线索,这几乎是一条首指敌人潜伏网络核心的通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余笙。她的眼睛因为兴奋和专注而格外明亮,像蕴藏着星辰。雨声淅沥,敲打在窗上,衬得办公室里异常安静,他甚至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所有的猜疑、冷战、自我否定,在这一刻,在她纯粹而强大的专业能力面前,突然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她是谁,是男是女,重要吗?
重要的是,她在帮他,在帮这个国家,用她自己的方式,沉默而有效地战斗着。
一种复杂的、汹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蒋聿风。有敬佩,有惭愧,有释然,还有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悸动。
他看着她被台灯光晕柔和了的侧脸,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
“……很好。继续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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