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撕破了沪市边缘的宁静。蒋聿风将油门几乎踩到底,车子在空旷的夜路上疯狂疾驰,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飞速倒退的暗影。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塑胶捏碎。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道路,侧脸线条冷硬如铁,下颌绷得紧紧的,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车厢后座,余笙靠在椅背里,身上裹着他那件染血的外套和衬衫,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丝丝缕缕地包裹着她,带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冷冽的干净味道。肩上的伤口在颠簸中一阵阵抽痛,麻药的效力正在消退,但她奇异地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反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温热的情绪包裹着,让她有些眩晕,也有些……无措。
她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驾驶座上那个紧绷如弓的背影上。
他知道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刻在脑海里,不再是猜测,而是事实。他那声绝望的低吼,他通红的眼眶,他几乎要捏碎她手臂的力道……无一不在宣告着这个事实。
预想中的恐慌和麻烦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极细微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定义的……解脱感。仿佛一首紧绷的弦骤然松开,虽然带来了瞬间的失控和疼痛,却也卸下了千斤重负。
她看着他紧绷的后颈,看着他死死攥着方向盘的手,看着后视镜里反射出的、那双依旧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赤红眼眸。
许久,她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对不起。”
车轮猛地碾过一块碎石,车身颠簸了一下。
蒋聿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一抖,车子在空旷的夜路上划出一个惊险的S型!他猛地踩下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夜空!
车子险险地停在路边,引擎盖冒着丝丝白气。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蒋聿风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紧绷得像是要裂开。
余笙的心跳在方才的急刹中漏跳了一拍。她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那句道歉悬在空中,得不到任何回应,让她第一次生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情绪。
她不是故意欺骗。这跨越时空和性别的巨大差异,这无法言说的来历,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一个无法坦诚的局。她只是选择了最利于生存和完成任务的方式。但此刻,面对他沉默而痛苦的背影,那些冷静的逻辑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闭嘴。”
蒋聿风的声音骤然响起,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濒临失控的颤抖。他依旧没有回头。
余笙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重新启动车子,这一次,车速放缓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朝着城区方向驶去。
一路无话。
车子最终停在侦查处大院后面一条僻静的小巷口。这里是余笙租住的宿舍附近。
引擎熄火。更深的寂静笼罩下来。
蒋聿风依旧坐在驾驶座,没有动,也没有看她。
余笙沉默地解开安全带,忍着肩上的疼痛,推开车门。双脚落地时,一阵虚弱感袭来,她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车门。
几乎在她晃动的瞬间,驾驶座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蒋聿风大步跨下车,几步绕到她面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触碰到她手臂的手指却滚烫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依旧不看她,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硬:“能自己上去?”
余笙借着他的力道站稳,点点头:“可以。”
他沉默地松开了手,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像一尊沉默而压抑的守护雕像。
余笙看了他一眼,他紧绷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冷硬,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她转过身,慢慢朝着宿舍楼门口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肩上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
她的背影清瘦,裹着他的宽大外套,显得有些空荡,脚步因为虚弱而略显迟缓。
蒋聿风站在原地,目光死死胶着在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来越紧,几乎要窒息。那背影每多走远一步,那攥紧的力道就加重一分,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恐慌。
就在余笙的手即将触到宿舍楼冰冷的铁门时——
“余笙!”
蒋聿风的声音猛地从身后响起,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绝望和……恳求?
余笙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她没受伤的那边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他强迫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
路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复杂到令人心惊的情绪——震惊、愤怒、痛苦、后怕,还有一丝摇摇欲坠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死死盯着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只是从齿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到底是谁?”
这不是审问,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近乎本能的、绝望的探寻。他需要抓住一点什么,一点能让他从这片混乱和痛苦中得以喘息的东西。
余笙抬起头,迎上他痛苦而灼热的视线。路灯的光晕落在她苍白却平静的脸上,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此刻也映出些许复杂的微光。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是余笙。”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和你一样,打鬼子的人。”
蒋聿风猛地一震,攥着她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像是怕弄疼她般猛地松开。他看着她清澈而坦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欺骗,没有躲闪,只有一种历经硝烟淬炼后的平静和……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孤独与坚定。
所有的愤怒、质疑、不甘,在她这句话面前,忽然变得……苍白而可笑。
是啊。她是谁,从哪里来,是男是女……重要吗?
重要的是,在码头的枪林弹雨里,是她精准的子弹为他解围;在繁杂的情报迷雾中,是她锐利的目光穿透虚妄;在每一个需要并肩的时刻,她从未退缩,从未迟疑。
她是他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的……战友。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惭愧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堤坝。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看着她肩头洇出的淡淡血色,看着她平静却坚韧的眼神,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尖锐的心疼和一种近乎沉重的……承诺。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底的赤红和混乱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他松开她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
“伤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每天换药。不准碰水。不准出外勤。这是命令。”
余笙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是。”
蒋聿风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微颤。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停在巷口的汽车,背影决绝,没有丝毫停留。
引擎发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车子如同来时一样,迅疾地驶离,尾灯的红光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
余笙独自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空荡荡的巷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
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低下头,看着身上过于宽大的、属于他的外套,上面还沾着己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有他的,也有她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间,带着一丝凉意,一丝涩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温。
她拢了拢外套,转身,推开了宿舍楼冰冷的铁门。
门内是狭窄幽暗的楼梯。
门外,沪市的夜空依旧沉寂,黎明前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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