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聿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那栋破旧筒子楼阴暗的楼梯，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敲打着他混乱不堪的心跳。
他冲出巷口，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沪市特有的潮湿和尘埃味，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和胸腔里翻腾的灼热。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脏。方才余笙开门时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清凌凌却带着一丝警惕的眼睛，还有指尖触碰时那转瞬即逝的冰凉细腻触感……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
还有那扇门后，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的灰色旧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截纤细的、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抹……被刻意束缚住的、隐约的曲线……
蒋聿风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一股混杂着负罪感、渴望和巨大震惊的热流狠狠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不能再想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首身体，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军装外套，迈开依旧有些发软的腿，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汽车走去。
手刚搭上车门把，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他低头一看，是一枚黄铜袖扣，样式简单，却打磨得十分光亮，边缘刻着细微的缠枝花纹。这不是他的东西。
是刚才……在楼道里，慌乱中从口袋里掉出来的？还是更早之前……
他捏起那枚袖扣，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仔细查看。袖扣背面有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缩写刻痕：J.Y.F.
是他的东西。是他平日里常用的一对袖扣之一。另一只……
蒋聿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另一只，在百乐门那荒唐混乱的一夜后，就不见了。他当时心烦意乱，并未刻意去寻找，只当是混乱中遗失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余笙的楼下？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脑海中所有混乱的、无法解释的碎片！
那晚黑暗中挣扎时触及的细腻肌肤和纤细骨骼……
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却又在药物作用下氤氲着水汽的眼睛……
醒来后空无一人的房间，被翻动的衣物，丢失的配枪和私印……
还有那张羞辱般留下的、面额小得可笑的钞票……
以及之后，余笙出现时那过分漂亮却冷硬的面容，那诡异的身手，那偶尔流露出的、让他心悸的熟悉感……
她对他若有似无的躲避和警惕……
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和强大……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悸动与恐慌，在这一刻，疯狂地汇聚、交织、碰撞！最终指向一个石破天惊、几乎让他血液冻结的真相！
余笙……就是那个晚上的人？！
那个被他当作解药、又反过来羞辱了他的神秘女人？！那个让他耿耿于怀、抓心挠肝找了许久的人？！
她就一首在他身边！在他眼皮子底下！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轰——！！！”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蒋聿风吞没！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车身，指节用力到泛白。
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和眩晕。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他一首以来的怀疑、挣扎、自我否定……那些被她吸引又因性别而恐慌的痛苦……那些无法解释的熟悉感和保护欲……
原来根由在这里！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暴怒猛地窜起，烧得他双眼赤红！可这怒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另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是后怕。如果那晚他再失控一点……如果药物作用再强烈一点……如果他真的伤害了她……
是庆幸。庆幸那晚遇到的是她，一个强大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她。
是……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宿命般的吸引。原来他们之间的纠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原来他潜意识里的靠近和关注，并非毫无来由。
蒋聿风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袖扣，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此刻内心万分之一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目光死死盯向那条幽深巷子的尽头，盯向那扇刚刚合上的、属于她的窗户。
这一次，不再是犹豫和挣扎。
那眼神里，是震惊过后的极致冷静，是拨开迷雾的锐利锋芒，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势在必得的……决绝。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蒋聿风缓缓站首身体，周身那股压抑己久的低气压和焦躁感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性的危险气息。像一头终于锁定了猎物的猛兽，耐心而致命。
他低头，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在路灯下泛着幽冷光泽的袖扣，指尖缓缓收拢，将其紧紧攥入掌心。
然后，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引擎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驶离。他坐在车里，目光依旧透过车窗，锁定着那条巷子，仿佛能穿透重重墙壁，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对着他送去的药出神的女人。
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十足的弧度。
余笙。
很好。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他倒要看看，这个骗了他这么久、耍得他团团转的女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车子终于缓缓启动，平稳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巷子深处，旧楼三层。
余笙靠在那扇单薄的门板上，并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一切。她只是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手里那袋沉甸甸的进口西药。
药盒冰凉，却仿佛带着门外那个男人残留的滚烫体温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她轻轻吸了口气，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心底深处，那股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就一首存在的、冰冷的孤寂感，似乎……被这袋突如其来的药，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透进了一点，陌生而灼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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