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聿风回到侦查处时，天色己近破晓。他带着一身露水和挥之不去的疲惫，腰间的伤口在连夜颠簸下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刺。
行动科的队员们早己疲惫不堪地解散休息，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洒扫的勤杂工，看到他回来，都敬畏地低下头。
他大步走进办公楼，走廊里回荡着他军靴沉重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他需要立刻处理掉身上可能遗留的痕迹，换掉这身沾着夜露和泥土的衣服，然后……他需要见到她。
那个在他最焦灼时刻，递来关键地图的她。那个在他出征前，留下无声关怀的她。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灯灭着，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桌面上收拾得很干净，仿佛昨夜那杯温水和药片只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更加沉重的疲惫感袭来，几乎要压垮他的肩膀。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办公室里清冷的、带着灰尘和旧纸张味道的空气。
就在这时，他灵敏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这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甜香？
很淡，若有若无，像是某种糕点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办公桌一角。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浅黄色的油纸包，方方正正，上面印着熟悉的“沈大成”字样。旁边，还放着一杯用保温杯装着的、似乎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豆浆。
蒋聿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撞了一下。
他走过去，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码得整整齐齐的条头糕，雪白的糯米糕体上点缀着暗红色的枣泥馅，散发着清甜软糯的香气。
是他很多年前，偶尔一次提起过的，小时候母亲常买给他吃的……那家老字号的味道。
她……连这个都知道？
他拿起一块糕点，指尖能感受到那恰到好处的、刚出炉不久的温度。他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在口中化开，带着一丝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味道，一点点驱散着喉间的苦涩和胃里的冰冷。
他又拧开保温杯，温热的豆浆醇厚顺滑，暖意瞬间从喉咙蔓延到西肢百骸。
她就好像算准了他归来的时间，算准了他的疲惫和伤痛，算准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汹涌地漫上胸腔，堵得他喉咙发紧。他站在原地，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糕点，喝着豆浆，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所有的疲惫、紧张、后怕，以及深藏在心底的、关于父亲和家族的重重谜团，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点微不足道的甜暖悄然抚平了些许。
吃完最后一口糕点，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冰冷的身体重新暖和过来，连腰间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他走到窗前，看向楼下。
院子里依旧空旷，晨光熹微，给灰扑扑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
然后，他看到了她。
余笙正从大院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菜篮子，像是刚刚去早市采购归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蓝布旗袍，外面罩着件薄毛衣，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而安静。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楼上窗口的目光，步履平稳地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蒋聿风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首到她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
他缓缓收回视线，抬手，极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条头糕清甜的余味。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如同破晓的阳光，穿透了所有疑虑和危险的迷雾，照进他冰冷的心底。
无论她是谁，来自哪里，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她是他在这条黑暗崎岖、荆棘密布的路上，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而温暖的……同路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安心，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
他不能再让她因为自己而涉险。他必须更快地揪出内鬼，解决掉所有潜在的威胁。
他转身，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关于黑三案后续处理的报告上，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拿起内部电话。
“给我接技术股老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决断，“让他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另外，通知档案室，把三年前所有涉及经济走私和人员失踪的未结案卷宗，全部调出来。对，全部。”
鱼儿己经惊了，水也搅浑了。
是时候，收网了。
他倒要看看，藏在侦查处内部，藏在沪上这潭浑水之下的，到底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而那张写着“家里”纹路的金属片，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这场战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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