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处的低气压持续盘旋，像一场永不消散的阴霾。蒋聿风将自己彻底投入工作，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压制内心翻腾的谜团和那悄然滋生的、不受控制的悸动。审讯、布控、分析、出击……他像一把不知疲倦的利刃，带着冰冷的锋芒，切割着沪上错综复杂的黑暗网络。
余笙依旧是他身边最沉默的影子，高效、精准、不起眼。她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整理着浩如烟海的卷宗，将一切可能指向他的风险悄然抹平。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平衡。没有言语，没有越界，只有无数个深夜办公室里那杯恰到好处的热茶，清晨桌上那份温热的早点，以及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指尖与衣角的细微触碰。
每一次无声的“交接”，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这天下午，蒋聿风带着一身硝烟和血腥气从外面回来。刚结束的行动并不顺利，目标负隅顽抗，近身搏斗中，他的左手小臂被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草草包扎的纱布己经被血浸透。
他绷着脸，无视沿途队员敬畏的目光，径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只想尽快处理掉这显眼的伤口。
推开门，他却愣了一下。
余笙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似乎正在清扫文件柜顶的灰尘。这本来是该由勤杂工干的活。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目光快速扫过他染血的袖口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眼神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低下头：“科长。”
“嗯。”蒋聿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桌后坐下，刻意将受伤的手臂搁在桌下。
余笙没再多言，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只是清扫的频率似乎慢了些。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鸡毛掸子划过木头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那种无声流淌的、微妙的张力。
蒋聿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忽略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和鼻尖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皂角清香。
过了一会儿，清扫的声音停了。
他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走近，然后是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
他睁开眼。
余笙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和一卷干净的纱布，轻轻放在了茶杯旁边。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将后勤发的急救用品拿了过来。
蒋聿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抬起头，看向她。
余笙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解释，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别扭的关切：“后勤处刚送来的新药，说是……消炎效果比之前的好。放着也是浪费。”
说完，她不等他回应，拿起鸡毛掸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甚至忘了带走清理出来的灰尘。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蒋聿风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那瓶崭新的药粉，那卷雪白的纱布，还有……旁边一小撮被她“遗忘”的、从文件柜顶扫下的灰尘。
他的目光在那撮灰尘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紧闭的房门。
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拿起那个白瓷药瓶。瓶身还残留着一丝她指尖的微温。
他拧开瓶盖，一股清冽的药香散发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手臂上染血的、粗糙的临时绷带，露出下面皮肉外翻的伤口。
然后，他极其笨拙地、用一只手尝试将药粉撒上去，动作显得僵硬而困难。
就在他第三次差点把药瓶打翻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余笙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个湿抹布，似乎是回来处理那撮“被遗忘”的灰尘。
看到蒋聿风笨拙狼狈的样子，她的脚步顿在门口，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懊恼和……无奈？
蒋聿风也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她。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余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抿了抿唇，走上前来。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他手里的药瓶和纱布，然后……极其自然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用湿抹布仔细地清理掉周围的血污，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皮肤，冰凉而细腻，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蒋聿风的身体完全僵住。他垂着眼，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专注而轻抿的唇线……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药粉的味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暖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让他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想过，这个总是冷冰冰、仿佛没有感情的女人，会有如此……小心翼翼又温柔的一面。
余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她快速而专业地为他上好药，用纱布一圈圈缠绕包扎，最后打了一个利落牢固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只有耳根处一抹极淡的、迅速蔓延开的绯红，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下次小心点。”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有些发紧，然后拿起那块根本没用的抹布和那撮灰尘，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再次离开了办公室。
门再次合上。
蒋聿风依旧僵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她指尖冰凉的触感和纱布柔软的包裹感。那抹迅速消失的绯红，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眼底，也烫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抬起那只被妥善包扎好的手臂，指尖极轻地抚过那平整的纱布结。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潮，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警惕、猜疑和沉重的负担。
他低下头，极轻地、几乎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一丝释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原来，冰山之下，竟是暖流。
而此刻，逃回自己座位上的余笙，正死死攥着那块干净的抹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脸颊滚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得厉害。
【007！分析刚才行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无法控制肢体接触？！】她在脑内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质问。
【宿主，行为分析：基于最优效率原则，协助目标处理伤口可避免其因操作不当导致感染及后续战斗力下降。动机：维持任务核心资产（蒋聿风）的生存及战斗效能。】007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无辜，【肢体接触为必要操作流程，符合效率最大化原则。】
【……】余笙被这冷冰冰的逻辑堵得说不出话，可心底那份陌生的、滚烫的慌乱却丝毫未减。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臂皮肤的温热触感和……那道狰狞伤口的粗糙纹理。
一种细微的、针刺般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地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忽然想起刚才靠近他时，闻到的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硝烟、血腥和他本身冷冽气息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
甚至……
她猛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脸颊却愈发滚烫。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桌上的文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
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悄然融化。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老旧的窗棂，将走廊染上一片暖金色。
光线下，细微的尘埃缓缓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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