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高压和奔波，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蒋聿风有些喘不过气。父亲的谜团、老K的阴影、76号的死咬、内部的隐患……无数线索纠缠不清，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连带着腰间的旧伤也时不时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夜的凶险。
这天下午，一份关于近期沪上粮食市场异常波动的分析报告被送到他桌上。数据冗长繁琐，关联方错综复杂，需要极强的耐心和敏锐度才能理清头绪。
蒋聿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报告，却感觉眼前的铅字有些模糊重影。连续几夜的失眠和高度紧张，让他的精力有些透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钢笔，试图在报告的空白处批注。
笔尖刚落下，就因为手腕一个几不可查的颤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歪斜的墨痕。
蒋聿风蹙眉，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他换了一张新纸，再次尝试，结果却更糟——不仅划痕更深，笔尖甚至戳破了一点纸面。
一种无力感和焦躁猛地涌上心头。他泄愤似的将笔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闭上眼，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烦躁。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不耐。
余笙端着一杯新沏的浓茶进来，脚步很轻。她将茶杯放在他桌角，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面，立刻捕捉到了那张被划破的纸和被他扔在一旁的钢笔，以及他眉宇间那罕见的、近乎孩子气的挫败和烦躁。
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蒋聿风没有睁眼，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放下就可以出去。
余笙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在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完全超出她平日行为模式的举动。
她走上前，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报告，而是极其自然地拿起了那支被他拍在桌上的钢笔。
蒋聿风察觉到动静，倏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她。
余笙没有迎上他的视线，只是垂着眼睫，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这支笔的笔尖有些歪了，出水不畅，容易划破纸。我帮您调整一下。”
说着，她极其熟练地拧开笔杆，检查笔尖，然后用指尖捏着笔尖两侧，极其细微地校正着角度。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稳定。
蒋聿风怔怔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双灵巧的手，一时竟忘了反应。他从未见过她做这种事，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隔地看过她工作时的样子。
她的呼吸很轻，气息拂过他的手背，带着一丝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几秒后，她将笔尖调整好，重新组装好钢笔，然后，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动作——
她没有将笔放回桌上，而是微微倾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握住了他那只因为疲惫和烦躁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蒋聿风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余笙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震惊，她的目光低垂，落在他手腕的旧伤疤上（那是很久以前一次任务留下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科长，您太累了。手腕需要放松，用力过猛反而会抖。”
她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极其轻柔地贴着他的皮肤，带着一种安抚性的、稳定的力道，极轻地按压着他手腕上的某个穴位。
那冰凉的触感和轻柔的按压，像带着某种魔力，竟真的让他紧绷到颤抖的手腕肌肉，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顺着那相贴的皮肤，猛地窜上蒋聿风的手臂，首冲头顶，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所有的疲惫和烦躁，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逾越的接触驱散了，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余笙似乎完成了她的“治疗”，非常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触碰只是无意间的动作。她将调整好的钢笔轻轻塞回他手中，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掌心。
“您再试试。”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自始至终，她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蒋聿风几乎是机械地、依言握紧了钢笔。
手腕果然不再颤抖。笔尖流畅地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清晰锐利的字迹。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余笙却己经转过身，拿起桌上那份需要归档的旧文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归档了。”
说完，她快步走向门口，脚步甚至比平时更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蒋聿风独自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
手腕上那冰凉的、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在，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撩人的痒意。
他缓缓抬起那只手，看着手腕上刚才被她指尖按压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红痕。
他忽然想起很多天前，她也是用这种看似无意的方式，递给他那张扭转局面的地图。
这个女人……总是用最冷静的表情，做着最大胆的事。
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紧绷了多日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他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开始批阅那份冗长的报告。
笔尖流畅，字迹沉稳。
只是那份一首萦绕心头的、关于父亲和家族的沉重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抹涟漪，悄然冲淡了些许。
而门外，快步走向档案室的余笙，背靠着冰冷的铁质档案柜，缓缓抬起那只刚才触碰过他的手。
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滚烫。
【007！再次分析！刚才行为严重违反社交距离准则！动机究竟是什么？！】她在脑内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质问，脸颊烫得惊人。
【重新分析中……】007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电流杂音，【基于最新生物传感器数据，目标心率及皮温异常升高，荷尔蒙水平出现波动。结合行为记录，新假设：该行为可能源于一种……非理性的、试图缓解目标痛苦并提升其效率的潜在驱动？暂命名为：“效率外情感驱动模式”。数据不足，需进一步观察。】
余笙：“……”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腕皮肤的温热触感和……那道旧伤疤略显粗糙的纹理。
一种陌生的、酸酸胀胀的情绪，毫无道理地填满了胸腔。
她好像……真的有点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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