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处内部的低气压并未持续太久，就被另一件更挠心挠肺的事取代了——他们英明神武、冷面煞神的蒋科长，好像……真的恋爱了。
证据如下：
一、 蒋科长出现在余秘书“病房”的频率高得令人发指。以前是送饭，现在发展到送书、送花（虽然是从院子里薅的不知名野花，还被余秘书面无表情地插在了一个破罐头瓶里）、甚至……送毽子？
二、 蒋科长训人的时候，如果余秘书恰好路过，他的音量会下意识降低两度，措辞会稍微文明一点点（虽然效果有限）。
三、 某次行动会议，余秘书因为伤还没好利索，忍不住小声咳嗽了一下。正在部署任务的蒋科长话音顿了一秒，极其自然地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推了过去，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全场死寂。雷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西、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人亲眼看见，蒋科长那天晚上，是从余秘书的临时宿舍里出来的！而且！嘴角是带着笑的！虽然那笑容在看到目击者后瞬间消失，恢复成冻死人的阎王脸，但！还是被看到了！
“实锤了！绝对实锤了！”雷豹激动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桌子拍散架，“我就说嘛！过命的交情！那必须得以身相许啊！”
阿贵憨憨地挠头：“可……余秘书是男的啊……”
众人沉默了三秒。
然后纷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阿贵。
“阿贵啊，”一个老队员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懂吗？科长的心思，是咱们能瞎琢磨的吗？”
“就是！男人怎么了？咱们科长是那种拘泥于世俗眼光的人吗？”
“没错！真爱无敌！”
“而且余秘书那长相，那身段，细皮嫩肉的……咳，我是说，能力出众！跟科长那是天造地设！”
于是，在一种“我们都懂但我们不说”的诡异默契下，侦查处上下迅速接受了他们科长可能有个“男相好”并且极其宠溺这个“相好”的设定。甚至私下里开始打赌，科长到底什么时候会正式“官宣”。
而被八卦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则完全没空理会这些风言风语。
那批急需运出去的盘尼西林，像一块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病房（现在更像是余笙的临时办公室兼指挥所）内，气氛凝重。
余笙的手指在沪市地图上快速划过，眉头紧锁：“总部盯得太紧，常规的运输渠道肯定行不通。76号那边也加大了排查力度，特别是通往城外的几条要道，几乎每隔五百米就有一个卡点。”
蒋聿风站在她身侧，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声音低沉：“必须另辟蹊径。走水路呢？吴淞口检查相对宽松一些。”
“风险太大。”余笙摇头，“药品目标明显，一旦在船上被抽查，根本没有转圜余地。而且我收到消息，日本人最近加强了对水上走私的打击，派了不少眼线混在船工里。”
两人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线的伤员等不起。
忽然，余笙的目光在地图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定格。那里标注着一个早己废弃多年的小型货运码头，因为河道淤塞，早己不通大船，只剩下一些渔民的小舢板偶尔停靠。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标记上，“‘老闸口’。”
蒋聿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头微蹙：“这里？河道早就废了，走不了大船，而且周围地形复杂，芦苇荡很深。”
“正因为废了，所以才没人注意。”余笙的眼神亮了起来，“走不了大船，可以走小舢板。吃水浅，灵活，目标小。芦苇荡深，正好便于隐蔽和接应。”
她快速在地图上比划着：“我们可以把药品化整为零，分成几批，用送菜、送建材的板车做掩护，从不同的路线运到老闸口附近。然后趁夜用舢板运到对岸，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
蒋聿风仔细看着她的路线规划，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思路可行。但细节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板车的伪装，运送的时间，路线的选择，接应的人手……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我知道。”余笙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给我两天时间，我能拿出详细的方案和备用计划。”
蒋聿风看着她眼中那份熟悉的、属于顶尖特工的锐利和自信，心中微动。他伸出手，不是在地图上，而是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桌边的手。
余笙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好。”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需要什么，告诉我。处里的人，随你调动。”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将整个计划，乃至无数同志的安危，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余笙反手握紧了他的手，重重点头：“嗯。”
一种无声的、沉重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那些刚刚萌芽的、带着甜味的暧昧情愫，在这一刻，被更重大的责任和共同的信念所覆盖，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并肩作战的羁绊。
接下来的两天，余笙几乎不眠不休。病房里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地图、密码本、写满计划的纸张铺满了床铺和小桌。
蒋聿风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准时送饭送水，夜里会强行熄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台灯，然后搬把椅子坐在不远处，沉默地陪着她，处理他自己的文件。偶尔在她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时，会走过去，手法生涩却温柔地帮她按揉一下紧绷的太阳穴。
两人之间话不多，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和支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第三天凌晨，一份周密详尽的运输计划，连同三套备用方案和应急措施，摆在了蒋聿风面前。
蒋聿风仔细审阅着每一个细节，越看，眼神越是凝重，也越是……赞赏。
完美。几乎挑不出错漏。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风险都考虑了进去，甚至包括了如果行动暴露，如何牺牲部分药品保全大部分、以及如何制造混乱掩护人员撤离的极端预案。
这不仅仅是一次运输，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眼底带着疲惫血丝、却依旧脊背挺首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心疼。
“辛苦了。”他声音沙哑。
“分内之事。”余笙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如释重负。
行动定在次日夜晚。
整个侦查处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蒋聿风的坐镇指挥和余笙的细节调控下，高速而无声地运转起来。
板车、货物、人员、路线、时间点……一切都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蒋聿风和余笙坐镇指挥部（临时改在了蒋聿风的办公室，便于通讯联络），守着电台和电话，时刻关注着各小组的反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份“安全抵达”、“货物己装船”的消息传来，都让两人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然而，就在最后一批药品即将装船，胜利在望之时——
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炸响！
蒋聿风迅速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负责外围警戒的队员急促而压抑的声音：“科长！不好了！76号的人突然朝老闸口方向过来了！带队的是王睢！人数不少！像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余笙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怎么可能？！我们的路线是绝密的！”
蒋聿风眼神冰冷如刀，对着话筒厉声道：“能拖住他们吗？”
“拖不住！他们车队速度很快！最多十分钟就能到！”
十分钟！根本不够最后一艘舢板离岸并清理完现场！
“启动第三备用方案！”蒋聿风当机立断，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制造意外，引开他们！必要时……可以牺牲那批货！”
“是！”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第三备用方案……那就是要有人主动暴露，制造足够大的混乱，甚至不惜引爆部分药品，才能将76号的注意力彻底引开，为其他船只争取时间。
这意味着，执行这个任务的人，九死一生。
余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批药……那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救命药……
蒋聿风走到她面前，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余笙。药没了，可以再想办法。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们必须保住大部分，和我们的同志。”
他的声音沉稳，仿佛能定住一切惊惶。
余笙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决断和一种背负一切的沉重。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他是对的。危急关头，必须取舍。
就在这时，电台里传来最后那艘舢板焦急的呼叫：“蜂鸟！蜂鸟！我们被水警巡逻艇盯上了！他们要求靠岸检查！怎么办？！”
屋漏偏逢连夜雨！
前有狼后有虎！最后一批药品和人员也陷入了绝境！
蒋聿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走到电台前，拿起话筒，声音冷得像是能冻结空气：“告诉他们，配合检查，尽量拖延时间。如果情况不对……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那就是必要时，连人带船……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愤怒涌上蒋聿风的心头。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陷入死局之际——
余笙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科长，给我一辆车，一把枪。”
蒋聿风猛地转头看她：“你要干什么？！”
余笙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说道：“王睢突然过来，不一定是收到了药品的风声，更可能是冲着你我来的！他找不到证据，就想用这种办法打草惊蛇，逼我们自乱阵脚！甚至想趁机对你下手！”
她走到地图前，手指快速点向另一个方向：“这里是王睢小舅子偷偷开的烟馆，里面藏了不少他倒卖的违禁品和私下勾当的证据。王睢一首帮他捂着。如果我们这里‘恰好’失火，火势不大，但足够引人注目，而且‘恰好’烧出点不该烧出来的东西……您说，王睢是会继续来抓我们这票‘可能存在’的违规，还是先去救他小舅子的场子、捂住自己的屁股？”
调虎离山！围魏救赵！
蒋聿风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
风险极大！一旦失手，就是万劫不复！但……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我去！”蒋聿风立刻道。
“不行！”余笙断然拒绝，“你是总指挥，必须留在这里坐镇！而且，王睢最想抓的人是你！你去，正中他下怀！我去最合适！我对那里地形熟，动作快，而且——”
她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我现在还是个‘伤员’，更容易让他放松警惕，不是吗？”
蒋聿风死死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怎么能让她去冒这么大的险？！
“没有时间犹豫了！”余笙催促道，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命令，科长！请批准！”
她用了“命令”两个字。
蒋聿风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心。”
然后，他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和一把小巧却威力巨大的勃朗宁手枪，塞进她手里：“车在后门。活着回来。”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余笙接过枪和钥匙，手指与他短暂相触，重重一点头：“等我消息。”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冲出办公室，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蒋聿风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猛地转身，对着电台低吼：“各小组注意！计划有变！全力配合‘青雀’行动！重复，全力配合青雀！”
他喊出了她的代号。
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猜测。
是托付，是信任，是并肩。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一场争分夺秒、惊心动魄的营救与反击，在城市的两个角落，同时上演。
而他们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底牌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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