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内，烛火通明。
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一丝鱼肚白，可苏倾鸾却毫无睡意。
她端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椅上，面前的茶盏早己失了温度。
阿银从殿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凌晨的寒气。
“娘娘，都处理妥当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
“废后苏氏和人犯张统领，己经押入宗人府天牢，宗人府那边得了您的令，将二人分开关押，严加看管，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苏倾鸾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窗外。
阿银看着自家主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一阵刺痛。
她知道，昨夜废后苏清婉那番疯言疯语，对娘娘的冲击有多大。
那是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的诛心之言。
“娘娘，您一夜未合眼了，要不要先歇息片刻？”
阿银小心翼翼地劝道。
苏倾鸾终于动了。
她的脖颈像是生了锈的机括，一寸一寸，僵硬地转了过来。
她看着阿银，眼神里没有焦点，仿佛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良久，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阿银，你把昨夜苏清婉招供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给我听。”
阿银心头一颤，却不敢违逆。
她垂下头，开始一字一句地复述。
“废后说，当年构陷苏大将军通敌叛国，是……是皇上的意思。”
“她说皇上忌惮苏家功高盖主，害怕大将军的兵权。”
“她说前几日皇上去凤仪宫看她，言语中暗示，有些旧案的卷宗，若是烧了，会干净很多。”
“她说……她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倾鸾的心上。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浮现，旋转，然后一点点拼接起来。
天牢里，父亲的旧部林威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和他声嘶力竭的控诉。
“害死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是他，是他怕将军功高盖主，才设下毒计，伪造了那封通敌的信件。”
皇家书库里，那份被她藏入神农空间的《永安六年，北境平叛之役军情详报》。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父亲的十万大军是如何被切断粮草，又是如何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血战七日。
而距离战场不过三百里的援军，却以“粮草未到”为由，迟迟按兵不动。
多么可笑的理由。
前世的她，竟然会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她甚至还为了夏侯渊的“无奈”与“悲痛”，亲自去安抚朝中百官，替他稳固那带血的江山。
还有昨夜。
苏清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和那句绝望的嘶喊。
“我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啊。”
刀。
原来，苏清婉是刀。
那么她呢？
前世那个对他爱得深入骨髓，掏心掏肺的贤后苏倾鸾，又是什么？
是刀鞘吗？
是那把用来掩盖刀锋，让所有人放下戒备的，温润华美的刀鞘？
一幕幕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时，她利用苏家的势力，为他铺平了通往储君之位的道路。
那是他登基之初，朝局不稳，她拿出自己的嫁妆，为他充盈空虚的国库。
那是边关告急，她不顾身为女子的身份，彻夜不眠，为他分析军情，制定策略。
他总是握着她的手，满眼深情地说。
“鸾儿，有你，是朕此生最大的幸事。”
“鸾儿，待朕坐稳这江山，定与你共享天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鸾儿，苏家满门忠烈，朕绝不会亏待他们。”
曾经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甜言蜜语，此刻听来，却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他的深情是假的。
他的信任是假的。
他的倚重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忌惮苏家的兵权，却又需要苏家的支持。
于是，他选中了她。
用最温柔的手段，将她这苏家最受宠的嫡女，变成了他最忠诚的棋子。
他通过她，来麻痹苏家。
他通过她，来稳固朝堂。
等到鸟尽弓藏，等到苏家再无利用价值的那一天，他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屠刀。
甚至，连构陷的罪名，都选得那般诛心。
通敌叛国。
让一生忠君爱国的父亲，背负着千古骂名含冤而死。
让骁勇善战的兄长们，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后，还要被冠以叛将之子的污名。
苏家三百余口，无一幸免。
而她这个帮凶，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还以为是自己的堂妹与外戚联手背叛了她。
她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苏清婉身上，却从未怀疑过那个在她临死前，还假惺惺地流着泪，亲手剜去她心脏的男人。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苏倾鸾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一片血红。
一股腥甜的气息从喉间涌上，她却强行咽了下去。
她不能倒下。
两世的血海深仇，还没报。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还在享受着她苏家用白骨堆砌起来的皇权。
“噗通。”
阿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娘娘，您别吓奴婢。”
苏倾鸾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那嗜血的红光，渐渐褪去，重新被一层冰冷的死寂所覆盖。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曾经有一颗为夏侯渊而跳动的心。
如今，只剩下空洞的仇恨。
“扶我起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阿银连忙起身，将她搀扶起来。
苏倾鸾走到书案前，亲手研墨。
墨锭在砚台中一圈一圈地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墨汁越来越浓，越来越黑，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她提起笔，悬在半空。
前世的种种，今生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冷宫的绝望。
复仇的快意。
扳倒皇后时的决绝。
铲除贵妃时的狠戾。
还有，得知真相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恨，最终都凝聚在了她的笔尖。
她落笔了。
动作缓慢而坚定。
宣纸上，出现了一个名字。
不是苏清婉。
不是秦若雪。
也不是任何一个她曾经以为的仇人。
那是一个她念了两世，也爱了两世的名字。
夏侯渊。
写完这两个字，她放下了笔。
静静地看着纸上的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笑。
从这一刻起，她的复仇，才算真正开始。
后宫的争斗，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她真正的敌人，是这大夏王朝的九五之尊。
是那个亲手将她捧上云端，又将她和她整个家族推入地狱的男人。
她要的，不再是简单的报仇雪恨。
她要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彻底粉碎。
她要他的皇权，他的江山，他的一切。
她要让他也尝一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从最高处跌落的滋味。
阿银看着那张纸上的名字，和苏倾鸾脸上那抹从未见过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苏倾鸾拿起那张写着皇帝名讳的宣纸，走到烛火前。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
那两个字，在火光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缕青烟，飘向窗外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她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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