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呼啸着刮过紫禁城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个角落。静怡轩地处偏僻，屋舍老旧，在这般酷寒天气里，更显得格外阴冷难捱。
内务府送来的份例炭火，虽不敢再如张得禄在时那般明目张胆地克扣，但分量也仅是堪堪够用，绝无富余。那点银丝炭，苏爽和春桃主仆二人日夜不停地烧着，也仅能维持屋内一丝稀薄的暖意，不至于冻僵罢了。
至于院子里那些低等的粗使宫女和太监，他们的境遇则要凄惨得多。分到他们手中的，只有些劣质的、烟大气味呛人的黑炭，甚至掺杂着不少碎石土块，根本不耐烧。往往刚点燃没多久，便只剩下一堆灰烬，留不住半点热气。
这几日，北风愈发凛冽。苏爽坐在窗下读书，时常能听到窗外寒风中夹杂着隐约的、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冻得实在受不住时，牙齿格格打颤的细微声响。透过窗纸的缝隙，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缩着脖子、搓着手、在寒风中匆匆跑过的身影，脸色冻得青白。
她放下书，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目光扫过屋内燃着的炭盆，又望向窗外那片被严寒笼罩的院落。
生存的艰难，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具体而微。她经历过险些被冻死饿死的绝望，更能体会那种冰冷彻骨、求助无门的滋味。
“春桃，”她轻声唤道，“我们的炭，还能撑几日？”
春桃正在小心翼翼地往炭盆里添一块银丝炭，闻言估算了一下，低声道：“若是省着些用，约莫还能撑西五日。内务府下次送炭，还得三天后。”
苏爽沉默片刻，道：“去把我们的炭筐拿来。”
春桃依言取来那只编得细密的竹筐，里面剩下的银丝炭还有小半筐，黑白相间，散发着干燥温暖的气息。
苏爽站起身，拿起一旁用来拨弄炭火的小铜铲，毫不犹豫地开始从筐里往外分炭。她并未分出很多，大约只取了总量的三分之一，但皆是挑选那些块头大、耐烧的好炭。
“采女！”春桃低呼一声，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赞同，“这……这天寒地冻的，咱们自己都不够用！分出去，您可怎么熬啊！”
“冻不死人。”苏爽动作未停，语气平静，“但外面那些人，再冻下去，怕是真要病倒几个。去，找个不起眼的旧篮子来。”
春桃张了张嘴，看着苏爽沉静的侧脸，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去找了一个旧的、有些破损的竹篮。
苏爽将分出的银丝炭仔细地装入篮中，不多，但足够让一两个人暖和地熬过几个夜晚。
“这些，”她指了指篮子，“你悄悄给后罩房那位冯嬷嬷送去。就说……感谢她上次出手拦了张得禄，一点心意，让她夜里暖暖脚。”
那位冯嬷嬷，是静怡轩里资格最老的宫女，平日几乎不与人来往，沉默得像块石头。但在张得禄最嚣张、要强行带走苏爽的那次，是她奋不顾身冲上前，提醒了苏爽据理力争。这份情，苏爽记得。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点头，提起篮子，裹紧棉衣，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春桃回来了，脸颊冻得通红，作者“天赐的爸爸”推荐阅读《本王妃来自未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眼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彩：“送去了。冯嬷嬷一开始不肯要，奴婢说是您感谢她上次开口，她……她沉默了好久，最后收下了，什么都没说，但……对着奴婢，微微屈了屈膝。”
一位老宫人的屈膝，即便无声，也己重逾千斤。
苏爽点点头，又拿起铜铲，再次从所剩不多的银丝炭里分出一小部分，这次更少些，装在一个破旧的瓦罐里。
“这个，给院里负责杂役的那个老太监。他腿脚似乎有旧伤，天冷时总是瘸得厉害。”苏爽吩咐道。那老太监姓吴，平日只知埋头干活，像个影子。
春桃再次出去，很快回来，低声道：“吴公公吓坏了，差点跪下，死活不敢要。奴婢说是采女赏他治腿伤的，他……他收下了，对着咱们屋子的方向，磕了个头。”
最后，苏爽看着筐底那点可怜的存粮，对春桃道：“去把小草叫来。”
小草很快来了，冻得鼻尖通红，手指肿得像胡萝卜。
苏爽没再给她炭——那样太显眼，反而会给她招祸。她只是让她上前，指着窗户纸上那些明显的缝隙，道：“瞧见这些缝隙了吗？风都是从这些地方钻进来的。你去寻些结实的旧布条，用水浸湿了，牢牢塞进这些窗缝里，风就进不来了。虽然不能像炭火那么暖和，但至少能挡掉大半寒风。你回去也这样把你屋子的窗缝塞上，告诉相熟的人，也能好过些。”
这看似简单的方法，对于这些冻惯了、从未想过还能主动改善环境的底层宫人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的实用知识。
小草眼睛一亮，立刻用力点头：“哎！奴婢这就去找布条！谢谢采女指点！”
她飞跑着出去了，脚步轻快。
接下来的半日，静怡轩角落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冯嬷嬷那终日紧闭的房门，傍晚时分，罕见地冒出了一缕极淡的、上好银炭才能产生的青烟。吴公公蹒跚着打扫院子时，那条瘸腿似乎挺首了些，经过苏爽窗前时，动作格外轻缓恭敬。而几个低等宫女的住处，都有人在悄悄地用湿布条塞着窗缝，彼此间低声传递着这个简单却有效的方法。
没有人敢公开说什么，更没有人前来道谢。恩惠与感激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沉默之下，这是深宫底层生存的法则。
但变化是确实存在的。
那些偶尔与苏爽相遇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麻木冷漠，或是后来的好奇窥探，而是悄然转变为一种掺杂着惊讶、感激、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们或许依旧不明白这位苏采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她与这宫里他们见过的所有主子，都不一样。
这一点点炭火，一点点御寒的窍门，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未能融化整个寒冬，却足以在冰封的湖面下，激起一圈温暖而隐秘的涟漪。
苏爽坐在屋内，听着窗外似乎减弱了些许的风声，感受着手中书卷传来的细微凉意。
炭盆里的火，比往常弱了些，但她心中却似乎更安定了几分。
在这冷酷的宫墙之内，施恩不望报，但求问心无愧，或许，也能在无意间，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人心的向背，往往就在这点滴的雪中送炭之间，悄然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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