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建国揣着那张写着地址和姓名的纸条,感觉像是揣着一团火。他回到家时,脚步都带着风,整个人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成了!”他一进门,就兴奋地对正在院里择菜的赵秀兰说,“刘科长真是个仗义人!他不但没怪我,还帮咱们联系了教育局的王副局长!”
赵秀兰惊喜地抬起头:“真的?那敢情好!”
丰尧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意料之中的微笑。他知道,刘科长这样的人,一旦决定站队,就会不遗余力。因为帮红旗砖厂,就是在帮他自己,也是在巩固他作为建筑公司技术科长的权威。
一家人刚刚燃起希望,院门就被人急匆匆地推开了。
来人是村支书孙大柱,他一脸焦急,额头上全是汗:“建国,出事了!”
丰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迎上去:“孙叔,出啥事了?”
“刚才我让会计去县煤炭供应站,想再预订一批煤回来。结果……结果人家不卖给咱们了!”孙大柱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道,“说是最近煤炭紧张,要优先保障国营单位的生产!我问他什么时候能有,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这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是马扒皮!”丰建国一拳砸在门框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正好卡在了砖厂的命脉上。窑里剩下的煤,最多还能烧两窑,一旦断供,整个砖厂就得彻底停工。
赵秀兰的脸瞬间白了。周围闻讯赶来的几个村民,脸上的喜悦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和恐慌。
“这可咋办啊?没了煤,咱们的窑不就成了摆设?”
“那姓马的也太不是东西了!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就在人心惶惶,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候,村口的大路上,响起了一阵汽车引擎声。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车,缓缓地驶进了红旗村,最终停在了砖厂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下来了三位穿着中山装的干部,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村民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阵仗,不像是来买砖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孙大柱脸色一变,赶紧上前,点头哈腰地问:“几位干部,来我们村有啥事?”
为首的一位中年干部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沉声问道:“谁是丰建国?红旗砖厂的负责人?”
“我就是。”丰建国排开众人,走了出来。他心里也紧张,但他记得儿子的话,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我们是县工商局的。”中年干部亮了一下工作证,“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无证经营,扰乱市场秩序。我们是来调查核实的。”
“工商局的!”
“举报!”
这两个词像炸弹一样在人群中引爆。完了,肯定是马厂长告的状!这是要把砖厂往死里整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丰建国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丰建国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他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庄稼人特有的淳朴和委屈。
“几位干部,你们辛苦了。”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争吵,只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厂子就在这儿,你们随便看。我们都是些泥腿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就是想凭力气吃饭。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们尽管批评指正。”
这番不卑不亢、坦然磊落的态度,让为首的钱科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们走进砖厂,丰建国就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用最朴实的话介绍着:“干部你看,这些都是我们村的劳力,老的少的都有。以前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落不下几个钱。现在有了这个窑,大家伙儿干劲都足了,都盼着能过上好日子……”
钱科长等人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村民,看着他们脸上混杂着紧张和期盼的神情,看着那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军队方阵般的青砖,一言不发。
一个年轻的干部随手拿起一块烧好的青砖,掂了掂,又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梆梆”的清脆声响。
“好砖。”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丰建国看准时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同志,有什么问题吗?”钱科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没……没什么。”丰建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又不敢说的表情,“就是……我们这砖,好像烧得太好了,碍着别人的事了。”
“哦?”钱科长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昨天,县机砖厂的马厂长来过了。”丰建国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苦恼,“他看了我们的砖,当场就发了火,说我们抢了他的生意。今天一大早,煤炭站就不卖煤给咱们了。干部,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们一个村办的小厂,真的能挡了国营大厂的路吗?”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天真”,像一个完全不懂世故、受了欺负却不知道为什么的受害者。
钱科长和身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马扒皮的作风,他们在县里早有耳闻。今天这一看,举报信里的内容和眼前的现实,形成了多么讽刺的对比。
什么“扰乱市场秩序”?分明是“质优价廉”!
什么“无证经营”?分明是“手续在办”!
这哪里是调查,分明是见证了一场赤裸裸的“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戏码。
钱科长心中的天平,己经彻底倾斜。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神情忐忑的丰建国和孙大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们的申请材料,我们己经审核过了,符合政策规定。你们的产品质量,我们也亲眼看到了,非常好!像你们这样积极响应号召、带领集体致富的社队企业,我们不但不应该打压,还应该大力扶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们放心回去生产!营业执照,我们局里会加急办理,三天之内,保证送到你们村里来!”
这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昨天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丰建国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他紧紧握住钱科长的手:“谢谢!谢谢干部为我们做主!”
“至于煤炭的问题,”钱科长意有所指地说道,“市场经济,讲究的是公平竞争。有人想搞垄断,那是开历史的倒车!这件事,我们工商局会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的。”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反映情况”,但所有人都知道,工商局出面,分量完全不同。马扒皮想一手遮天,就得掂量掂量得罪另一个强力部门的后果。
吉普车再次卷起尘土,缓缓离去。但这一次,它带走的是全村人的忧虑,留下的是金灿灿的希望。
人群中央,丰建国看着那张由刘科长牵线、即将与教育局连接的“网”,又看着工商局这条更粗、更坚实的“线”主动并了进来,心中豪情万丈。
不远处的屋檐下,丰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阳谋,借势。
父亲己经学会了如何在这盘复杂的棋局里,落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这场仗,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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