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砖厂的天，亮得前所未有的早。
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人心。
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砖厂的晾晒场上，围着那新出窑的一堆堆青砖，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
“哎哟，你摸摸这手感，又平又滑！”
“你听这声，比石头还脆生！”
“俺活了六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的砖！”
赞叹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在砖堆间嬉笑追逐，女人们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讨论着这个月又能多拿多少工钱。
节省了西成煤炭，烧出的砖质量还翻了一番！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之中。
然而，在这片喧闹的中心，丰建国却异常的沉默。
他手里拿着两块砖，一块是自家烧的青砖，一块是之前从县机砖厂带回来的红砖。他把两块砖立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把铁锤，先是轻轻敲了敲红砖。
“噗。”
一声闷响，红砖应声而裂，断口处满是疏松的气孔。
他又用同样的力道，敲向自家的青砖。
“铛！”
铁锤被高高弹起，震得他手腕发麻，而那块青砖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块完好无损的青砖，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丰建国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质朴的脸庞，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人群边缘的儿子身上。
他放下砖和锤子，径首走到丰尧面前，蹲下身，与儿子平视。
“大宝，爸昨天……差点就回不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丰尧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马东山……他想让我死。”丰建国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非得……”
“爸。”丰尧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打他一顿，或者也找人去把他推到河里，那是匹夫的报复，不解气。”
丰建国一愣，看着儿子那双深邃得不像孩子的眼睛。
“那……什么叫解气？”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东西，被咱们一脚踩得粉碎，他还不了手，叫不出声，那才叫解气。”丰尧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一种成年人才有的，夹杂着冰冷与算计的笑容。
他捡起地上的那块碎裂的红砖，和那块完好的青砖，放在父亲面前。
“爸，这就是咱们的刀。一把是钝刀，一把是快刀。”
“马东山以为，他有钱有关系，就能一手遮天。但他不知道，咱们的刀，比他的锋利太多了。”
丰尧凑到父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在八十年代石破天惊的计划。
“咱们的砖好，成本还比他低西成。那咱们就不光给教育局送。咱们自己拉到县里去卖！”
“他的红砖卖一毛一块，咱们的青砖就卖九分！咱们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锤子砸！让所有盖房的人都亲眼看看，谁的砖是好砖，尹哲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谁的砖是豆腐渣！”
“他想跟咱们打价格战？他用一毛的成本，咱们用六分的成本，看谁拖得死谁！他想靠关系封杀咱们？咱们的砖又好又便宜，老百姓认这个理，县里领导也得讲道理！”
“爸，这不叫卖砖，这叫‘降维打击’。就是用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把他彻底打垮，让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不明白。”
丰建国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这些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了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商业血腥味的战争画卷。
是啊，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毁灭他的肉体，而是摧毁他的骄傲。
马东山最骄傲的是什么？不就是他那个垄断了全县生意的机砖厂吗？
一股比单纯的仇恨更加炽热、更加强大的力量，从丰建国的心底升腾而起。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他缓缓站起身，之前那股被仇恨驱动的暴戾之气己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山般沉稳、如刀般锐利的决断。
他转身，面对着全村的工人，举起了那块完好无损的青砖，声音洪亮如钟。
“乡亲们！马东山断了咱们的煤，还想在路上要我的命！他不想让我们红旗村的人活，不想让我们吃饱饭！”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还有这事！”
“杀千刀的马扒皮！”
“建国，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丰建国用力一挥手，压下所有声音。
“他不想让我们活，那咱们就断他的活路！”
“从今天起，除了给教育局的货，咱们所有的砖，都拉到县里去卖！咱们就要当着他马东山的面，把他机砖厂的生意，一块一块地抢过来！”
“这不是为了我丰建国一个人，是为了咱们全村老少！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们红旗村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愿意跟我去县城打这一仗的，今天多算半天工钱！”
“干！”
“算我一个！”
“跟他妈的马扒皮拼了！”
村民们的血性被彻底点燃。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工人，而是同仇敌忾的战士。
当天下午，一支与众不同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出了红旗村。
领头的，依旧是丰建国。但这一次，车上装的不仅是砖，还有一口大锅，几张桌子，和一个巨大的、用红布写成的横幅。
横幅上，是丰尧亲手写下的八个大字，张扬而霸道：
“红旗青砖，一以当十！”
与此同时，县机砖厂的办公室里，马东山正暴怒地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三个人，连个泥腿子都收拾不了，人还跟丢了？找！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钱工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马东山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就落空了。
他并不知道，他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车队。
他更不知道，一场足以将他所有骄傲和财富碾得粉碎的风暴，己经满载着青灰色的砖块，正向他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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