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沈清言手写的那份“雅致”菜单，林晚照的小摊果然更引人注目了些。
虽不至于立刻门庭若市，但驻足观看、低声念诵那句“一碗荷花落玉盘”的人确实多了起来。偶尔有那略通文墨又好奇的，便会掏上五文钱，尝尝这被诗句点缀过的“荷香冷淘面”究竟有何不同。
林晚照忙活着煮面、过水、浇汁，虽然依旧用的是那个裂了缝的瓦罐和井水降温的法子，但心态却比之前踏实了不少。至少，方向是对的。
下午，她照旧开始准备“冰雪冷元子”。薄荷糖浆熬煮时那股清凉又甜香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勾得路过的人忍不住吸鼻子。
正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颤巍巍地走到了摊前。
是巷口的周婆婆。她手里挎着个小篮子，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看着林晚照忙活。
“婆婆？”林晚照见到她，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您怎么过来了？天热，快坐会儿？”她说着就要去搬那个唯一的、摇摇晃晃的小凳子。
“不用不用，婆子站会儿就好。”周婆婆摆摆手，凑近了些，看着瓦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透明糊糊和旁边碧绿的糖浆，好奇地问：“晚照啊，你这又是在鼓捣什么新鲜吃食？这味儿，闻着就凉快！”
林晚照笑道：“这叫冰雪冷元子，一文钱一份，消暑的。婆婆您尝尝？”她说着，麻利地切了一块冷凝好的元子，浇上糖浆，递给周婆婆。她心里记着周婆婆送她薄荷叶的情谊，这碗是断不能收钱的。
周婆婆推辞不过，接过来，先是小心地尝了一口，那冰凉爽滑、甜丝丝又带着股提神劲儿的味道让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哟！这是啥东西做的？滑溜溜，凉滋滋的，甜得也不腻人，好吃！真好吃！”
她年纪大了，怕热，夏天常常没什么胃口，这碗冰凉清甜的小食正对她的脾胃。她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慢慢地将一份都吃完了，脸上满是舒坦的表情。
“真好，”周婆婆吃完，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看着林晚照忙碌的身影和眼前极其简陋的摊子，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惜，“晚照啊，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支应这么个摊子，不容易啊。”
她目光扫过那个用来煮面、边缘还沾着面糊的破瓦罐，还有那几个用树叶盛放元子的“碗”，摇了摇头：“这物事也太不像样了，哪能长久用着。”
林晚照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刚开始，凑合着能用就行，慢慢攒了钱再添置。”
周婆婆却没接话，只是又站着看了一会儿林晚照忙活，偶尔有熟识的街坊过来买冷元子，她也帮着招呼两句，夸赞这东西好吃。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林晚照道：“晚照，你等着，婆婆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林晚照回应，便挎着篮子，颤巍巍地又往巷口自家方向去了。
林晚照有些莫名，但手上活计忙，也没多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周婆婆又回来了。这次，她手里挎着的篮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怀里抱着的一口黑乎乎、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锅，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小布兜，里面似乎装着几个碗碟之类的东西，看着沉甸甸的。
她走得有些吃力，额上见了汗。
林晚照一看，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婆婆，您这是？”
周婆婆将怀里那口铁锅小心地放在林晚照的破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又解下胳膊上的布兜，从里面掏出三个看起来旧却完好无损的粗陶碗，还有一个同样质地的盘子。
“喏，”周婆婆喘了口气，指着那口铁锅和碗盘，对林晚照说，“这口旧铁锅，是我以前用的，现在老了，掂不动大铁锅了，换了口小的，这个就一首闲置着，刷干净了还能用，比你这瓦罐强得多。这几个碗和盘子，也是以前剩下的，放着也占地方，你拿去用。”
林晚照看着那口虽然旧却擦得干净、明显比瓦罐好上太多的铁锅，还有那三个厚实耐用的粗陶碗，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鼻子有点发酸。
“婆婆，这……这怎么行……”她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口铁锅，在这时代，绝对算得上是一样重要的家当了，更别说还有碗盘。周婆婆与她非亲非故，只是街坊邻居，这礼太重了。
“有什么不能要的！”周婆婆故意板起脸，语气却依旧慈祥，“放在我那儿也是生灰，白糟蹋了东西。你这儿正用得着，拿着！你看你这瓦罐，裂着缝，多危险？还有这树叶，哪是长久之计？咱们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吃饭的家伙事总得像个样子。”
她拿起一个粗陶碗，摸了摸碗口：“这碗厚实，摔一下都不容易碎，比树叶强多了。客人看着也放心不是？”
“可是……”林晚照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别可是了，”周婆婆打断她，声音放缓了些，看着林晚照，眼神温和，“姑娘，婆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孩子，手艺也好。一个人离乡背井的，不容易。咱们街里街坊的，能帮衬点就帮衬点。这点旧东西，不值什么，你别嫌弃就好。”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林晚照连忙道，声音有些哽咽。她穿越以来，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终日为生存奔波，感受最多的便是惶恐与艰难。此刻，周婆婆这朴实的善意，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了她心间，让她差点掉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朝着周婆婆郑重地行了个礼：“婆婆，谢谢您！这些东西对我太有用了！真的……太感谢了！”
“哎，快别这样。”周婆婆扶住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干，把摊子支应起来，婆子以后还能常来尝尝你的新手艺呢！”
“哎！一定！”林晚照用力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做出更多好吃的，好好报答周婆婆。
周婆婆又站了一会儿，看她将铁锅和碗盘小心地收好，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去了。
林晚照抚摸着那口沉甸甸的铁锅，锅底虽然有些磨损，但刷得干干净净。又拿起一个粗陶碗，碗壁厚实，手感粗糙却让人安心。
有了锅，她就可以尝试炒菜、炖汤，而不仅仅是煮面和蒸腾糊了！有了碗，她终于可以告别树叶，让客人吃得更加体面放心！
这不仅仅是几件炊具，更是她在这陌生时代，收到的第一份来自他人的、沉甸甸的温暖。
市井之中，或许有地痞无赖，但更多的，还是像周婆婆这样，怀着朴素善意的普通人。
她觉得自己运气好像也没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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