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尘埃落定
胡大娘子那恶毒的诅咒如同乌鸦的聒噪，徒劳地在空气中盘旋了片刻，便迅速被荒原上的寒风吹散，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尴尬和周围人群更加鄙夷的目光。
胡大牛只觉得脸上像是被泼了滚油，火辣辣地烧灼着。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被一个平日里瞧不上的穷家户指着鼻子痛骂，被周围这么多人像看臭虫一样指指点点，而这一切，全都拜自家这个蠢婆娘所赐！
他再也无法忍受多待一刻。眼见妻子还在不依不饶地跳脚叫骂，试图挽回那早己荡然无存的颜面，胡大牛积压的羞愤和怒气终于爆发了。他猛地转过身，脸色铁青，一把死死攥住胡大娘子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怒气。
胡大娘子被丈夫从未有过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胳膊上的剧痛更是让她尖叫起来：“你干什么！疼死我了！松开！你个没用的东西！就看着我们娘俩被欺负…”
“我让你走！”胡大牛根本不听她嚷嚷，另一只手粗暴地扯过还在发懵、甚至觉得有些好玩的胡宝根，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强行拉着母子二人，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家独轮车的方向挤去。
胡大娘子一路挣扎叫骂，声音却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了不甘心的呜咽和对丈夫的抱怨。她再泼悍，终究不敢真跟红了眼的丈夫彻底撕破脸。胡宝根被父亲前所未有的粗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更添了几分狼狈。
这一家三口，如同丧家之犬，在众人冷漠、鄙夷甚至带着几分快意的注视下，仓惶逃离了现场，很快便消失在南逃的杂乱人流之中，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那无形的谴责彻底吞噬。
他们甚至没敢再回头看上一眼那个他们口中“走失”的孩子。
望着他们彻底消失的背影，荒沟边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缓消散，只剩下寒风刮过地面的呜咽声和远处逃荒队伍传来的模糊嘈杂。
萧家人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良久，才缓缓松懈下来。
萧铁柱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愤怒，只剩下疲惫后的空茫。他环视了一圈家人，看到妻子苍白却坚定的脸，儿子们脸上未褪的怒意和紧张，以及小儿子们懵懂却依偎过来的依赖，心中百感交集。
“没事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抬手轻轻按了按长子萧峰依旧紧绷的肩膀，“人都走了。”
萧峰这才缓缓放松了紧握木棍的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僵硬发白。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再次扫视周围，确认那家人真的离开了，才真正松了口气。
柳氏腿一软，终于支撑不住，抱着糖豆缓缓坐倒在地。刚才全凭一股心气和母性的本能支撑，此刻危机解除，后怕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浑身发软。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舒适些，低头查看她的情况。
糖豆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却意外地顽强地持续着。小脸上清理过的伤痕在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
“造孽啊…”柳氏忍不住又低声啜泣起来，眼泪滴落在包裹孩子的破布衫上。这一次，是心疼的泪，也是劫后余生的泪。
萧远凑过来，小脸上还带着愤愤不平：“爹，娘，他们太坏了！怎么能这么打妹妹！”他己经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妹妹”这个称呼。
萧霆和萧霖也围过来，好奇又害怕地看着母亲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小人儿。
“妹妹会死吗？”最小的萧霖怯生生地问。
“胡说！”萧峰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有爹娘在，有我们在，妹妹肯定不会死！我们一定能把她养活！”
他的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信念，也给了全家人一种莫名的信心。
萧铁柱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开糖豆额前汗湿的乱发，探了探她依旧冰凉的额头，眉头紧锁。“伤得太重，又冻着了，得赶紧想法子…”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茫茫的前路和周围同样艰难求生的流民。胡家留下的恶毒诅咒——“丧门星”、“迟早克死你们全家”——像是一丝阴冷的寒气，试图钻入心底，但很快便被家人团结带来的温暖驱散。
他不在乎那些。他只知道，眼前这是一条命，一条被他们从鬼门关抢回来的、需要他们负责的小生命。
“收拾一下，咱们得赶紧走。”萧铁柱沉声道，“得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生点火，给她暖暖身子，再看看能不能找点草药啥的。”
不能再耽搁了。孩子的状况拖不起。
柳氏连忙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萧峰和萧远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起母亲，同时帮她托住怀里的孩子。
萧铁柱将最小的儿子萧霖背到背上，又让萧霆抓紧自己的衣角。
一家人重新整顿好那少得可怜的行囊，再次汇入了南逃的洪流。
与周围大多数麻木、绝望的面孔不同，萧家人的脸上，除了原有的疲惫和饥色，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奇异的、被激发的凝聚力。
他们保住了一个孩子。
从此，他们的逃荒路上，多了一个需要共同守护的小生命。
前路依旧未知，苦难并未减少。
但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
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火，仿佛在这个濒临破碎的小家庭中心，被重新点燃，微弱地，却顽强地，开始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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