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细微的好转
寒冷的长夜终于在无尽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天边泛起一丝灰白，驱散了浓重的墨色，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荒原上依旧朔风凛冽。
萧家人几乎一夜未眠，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顽强的意志，勉强抵御着严寒。柳氏始终将小晴天紧紧搂在怀里，几乎不敢合眼，时刻感受着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呼吸，生怕一不留神，这刚刚抢回来的小生命就会悄然逝去。
当天光足够照亮周遭时，柳氏小心翼翼地查看怀里的孩子。小晴天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触手的冰凉感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低热，额头微微发烫。伤口在低温下没有恶化，但依旧狰狞。
最让人心焦的是，她依旧深陷昏迷，喂水喂食都极其困难。
柳氏不敢耽搁，再次拿出那个几乎空了的瓦罐。萧峰和萧远懂事地将自己昨天省下的、最后一点点炒麸皮和草籽贡献出来，萧铁柱则想办法又弄来几滴浑浊却珍贵的水。
柳氏重复着昨天那艰难而细致的过程——将麸皮碾碎，兑入极少的清水，搅成几乎看不见液体的糊状，然后用指尖蘸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极其耐心地涂抹在小晴天的牙龈和舌面上，依靠她微弱的吞咽本能，一点一点地喂下去。
每一次微弱的喉头滚动，都让全家人屏息凝神，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
时间在沉默而焦灼的照料中缓慢流逝。
就在柳氏又一次将蘸着糊糊的手指轻轻抹入小晴天口中时，孩子的喉咙似乎比之前更明显地滑动了一下。紧接着，那一首紧闭着的、的眼皮，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柳氏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所有密切关注着的萧家人也都瞬间紧张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小脸上。
一下，又一下…
那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挣扎着，颤动得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所有人期盼而紧张的目光中，那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双眼睛，终于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极大的、因为极度瘦弱而显得愈发突出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彩，只有一片茫然、空洞，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仿佛刚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挣脱，却瞬间坠入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无法理解的世界。
她的瞳孔缓慢地、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映出了柳氏那张写满担忧和惊喜的脸庞。
几乎是立刻，那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无助，像一只被猎人捕获、面对未知命运的小兽。
她似乎想挣扎，想蜷缩，想把自己藏起来，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着那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不怕…不怕啊…乖囡…”柳氏的心像是被那只小手狠狠攥住了，酸疼得厉害。她立刻用最轻柔、最舒缓的声音喃喃低语，仿佛怕惊扰了一只受惊的鸟儿。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保持着环抱的姿势，用温暖的怀抱包裹着她，让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心跳。
“看看，是娘啊…不怕不怕…坏人都被打跑了…再也没人能欺负俺的晴天了…”柳氏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
萧铁柱也凑近了些，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尽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依旧显得有些严肃。他放低了粗犷的嗓音：“闺女，别怕，爹在呢。”
萧峰、萧远，甚至两个小的，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围在旁边，不敢靠得太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急切。
小晴天的身体依旧僵硬，颤抖也没有停止。但那极度惊恐的眼神中，似乎渗入了一丝迷茫和…困惑。
她看到的，不是胡大娘子狰狞扭曲的脸孔，不是挥下来的巴掌或树枝，不是冰冷的斥骂和饥饿的威胁。
她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带着憔悴和疲惫、却充满了担忧和温柔的脸庞。
她听到的，不是尖厉的咒骂，而是轻柔得如同催眠的低语，一声声“乖囡”、“不怕”、“娘在”。
她感受到的，不是刺骨的寒冷和疼痛的踢打，而是一个温暖、柔软、紧紧包裹着她的怀抱，以及来自西面八方的那种…她无法理解，却本能地觉得并不危险的注视。
恐惧依旧占据着主导，但某种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安全”的微弱感知，开始与那根深蒂固的恐惧艰难地搏斗。
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柳氏的脸上，移向旁边一脸关切的萧铁柱，再移向紧张地看着她的哥哥们…
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她所熟悉的恶意和厌弃。
有的只是她看不懂的…关切？担忧？甚至还有一点点…好奇？
这个世界，好像…不一样了？
她极度虚弱的精神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眼皮渐渐变得沉重，那刚刚睁开的眼帘，又缓缓地、无力地阖上了，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但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没有像之前那样紧紧锁死。
那细微的变化，给了萧家人莫大的鼓舞！
“她醒了！她刚才看我们了！”萧远激动地压低声音叫道。
“嗯！醒了！”柳氏重重地点点头，眼眶再次，这次却是喜悦的泪，“她听见我们说话了！她知道咱们是好人！”
虽然孩子再次昏睡，但那双曾睁开过的、盛满恐惧却也映入了他们身影的眼睛，仿佛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和沉重，照亮了萧家人心中的希望。
好转，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艰难。
但却真实地发生了。
他们救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呼吸，更是一个开始感知这个世界、或许终将能够回应他们的…女儿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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