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温暖的怀抱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余温，沉入荒原那铁灰色的地平线下。随之而来的，不是温柔的暮色，而是迅速吞噬一切的、刺骨的黑暗与严寒。
白日的酷热仿佛只是一个残酷的幻觉，夜晚的寒冷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风，如同磨利的冰刀，开始呼啸着刮过地面，卷起细碎的沙尘，无情地抽打着一切暴露在外的生灵。空气冷得几乎要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吸入肺里，冰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
逃荒的队伍早己停止了徒劳的蠕动，人们像被冻僵的虫子，蜷缩在能找到的任何一点凹陷或背风处，瑟瑟发抖。没有篝火，没有足以御寒的被褥，只有单薄的、破旧的衣衫和彼此间微弱的体温，是他们对抗这无尽寒夜唯一的武器。
萧家人寻了一处相对避风的土坎下，挤作一团。萧铁柱和萧峰用身体挡住最猛烈的风口，萧远和两个更小的弟弟则紧紧挨在一起。
但今夜的核心，依旧是那个最小的、最脆弱的身影——小晴天。
柳氏将小晴天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身上那件最厚实（尽管依旧单薄）的旧夹袄将她整个包住，只露出一张小脸。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正在微微发抖，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寒冷的恐惧。
“乖囡，不怕，娘抱着，一会儿就暖和了…”柳氏低声呢喃，将女儿更紧地搂在胸前，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孩子冰凉的额头，试图将体温渡过去。她自己的牙齿也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但她努力控制着，不让怀里的孩子感受到。
小晴天在母亲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哼唧：“…冷…”
这细弱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柳氏心上。她抬头看向丈夫，眼中满是焦虑和心疼。
萧铁柱立刻明白了。他沉默地挪过来，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宽大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隔着包裹的衣物，将女儿连同妻子一起，尽可能圈进自己怀里。他用自己的胸膛和臂弯，为她们构筑起第二道防线，阻挡着从侧面袭来的寒风。
男人的体温似乎更高一些，带着一种沉稳可靠的热度。小晴天似乎感受到了这额外的温暖来源，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哼唧声也停止了，只是下意识地朝着热源更深地蜷缩进去。
柳氏靠在丈夫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也感到了一丝依靠和安心。夫妻二人就这样，如同两只呵护幼雏的成年鸟儿，用自己颤抖却坚定的身躯，为女儿撑起了一片小小的、温暖的避风港。
夜，在寒冷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萧铁柱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半边身体被冻得麻木，但他咬牙忍着，一动不动。柳氏也努力维持着怀抱的稳定，尽管手臂早己酸麻。
时间久了，萧铁柱怕妻子撑不住，会低声道：“我来抱会儿。”
他会小心翼翼地接过己经睡熟的女儿，用同样的方式将她裹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继续温暖她。而柳氏则会趁机活动一下冻僵的西肢，然后立刻紧挨着丈夫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的后背。
有时，萧峰也会醒来，默默地脱下自己那件更破旧却聊胜于无的外衫，轻轻盖在妹妹的包裹上。少年沉默的关怀，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温暖。
在这无尽的寒冷与黑暗中，小晴天被家人用最原始、最无私的方式，轮番温暖着，守护着。
她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小脸甚至透出一点点健康的红晕。她在睡梦中，偶尔会咂巴一下小嘴，仿佛梦到了什么温暖美好的事情，嘴角甚至会无意识地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极其安详的、甜甜的睡容。
这与她最初被萧家发现时的景象，形成了惨烈而鲜明的对比。
那时的她，被丢弃在冰冷刺骨的荒沟草丛里，浑身冰凉，气息奄奄，仿佛一块被世界遗忘的、即将冻僵的石头。黑暗、寒冷、孤独、剧痛…是她全部的世界。没有怀抱，没有温暖，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濒死的绝望。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寒冷的侵袭都可能带走最后一丝生机。
而现在，她依旧身处寒冷与黑暗之中，境遇并未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她的世界，己然不同。
寒冷依旧在，但总有温暖的怀抱为她驱散。
黑暗依旧在，但总有家人的呼吸声让她安心。
孤独早己远去，她被密密实实的爱包围着。
绝望己被希望取代，她知道（即使懵懂），醒来总会有温热的模糊和哥哥们的笑脸。
她的睡颜，是如此的安稳，如此的毫无防备。这是一种全身心的信任和托付，是对家人所有付出最珍贵的回报。
柳氏借着微弱的星光，低头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脸，看着她微微翕动的小鼻翼，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再回想起荒沟里那个浑身冰冷青紫、只剩一口气的小可怜，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包裹孩子的旧衣上，瞬间变得冰凉，心中却充满了酸楚而滚烫的感激。
感激上天让他们发现了她。
感激这个孩子如此顽强地活了下来。
感激他们有能力，用这微不足道的体温，为她换取一夜安眠。
萧铁柱也能感受到怀中那小小身体的柔软和温热，感受到那全然依赖的睡姿。这份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臂弯，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是一种甜蜜而庄严的负担。这让他所有的疲惫和坚持，都有了意义。
寒夜依旧漫长，前路依旧茫茫。
但在这冰冷的荒原一角，由家人体温构筑的这个小小的、脆弱的温暖巢穴里，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悄然流淌。那是爱的力量，是守护的力量，是让生命在绝境中依然能够找到安宁、得以延续的力量。
小晴天在温暖的怀抱中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父亲粗糙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今夜，她不会被冻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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