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哥哥的陷害
接连几日的暴晒之后，天边竟罕见地堆积起了些许灰蒙蒙的云层，虽然并未带来丝毫凉意，反而更添了几分闷窒，但那点阴翳好歹遮去了部分毒辣的日光，让逃荒的队伍得以喘息片刻。
胡宝根在独轮车上坐得腻烦了，趁着这稍显“凉爽”的时辰，跳下车来，在父母周围有限的空地上跑来跑去，发泄着被禁锢己久的精力。他像一头被圈久了的小兽，虽然瘦，却比糖豆多了不少活力和任性。
糖豆依旧沉默地跟在车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身上的鞭伤尚未愈合，与粗糙的衣料摩擦便带来一阵阵刺疼。她尽量缩着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只敢落在自己破旧的鞋尖和前车的车轱辘上，生怕再惹来任何不必要的关注。干渴和饥饿如同两只永不餍足的蛆虫，持续啃噬着她虚弱的内里。
胡宝根跑跳着，大约是觉得无聊，眼睛开始不怀好意地瞟向糖豆。他抓起一把尘土，故意朝糖豆扬去。
糖豆被呛得低声咳嗽，却不敢躲闪，更不敢抗议，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脚步加快了些，想离他远点。
她的退让反而助长了胡宝根的气焰。他觉得这个总是挨打受骂、不敢吭声的“妹妹”是个极好的戏弄对象。他又从路边捡起几颗小石子，嬉笑着朝糖豆扔去。
一颗石子打在糖豆的小腿上，并不很疼，却让她惊得一哆嗦，惶惑地抬眼看向胡宝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嘿！傻丫头！”胡宝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更加得意，做了个鬼脸。
胡大娘子看见了，非但不阻止，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对胡大牛说：“瞧咱宝根，多活泼，孩子嘛，就是得这样。”在她眼里，自己儿子的任何行为都是天真可爱的。
胡大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胡宝根越发来劲，开始绕着糖豆跑圈，时不时推她一把，或者扯一下她本就破烂的衣角。糖豆被他推搡得东倒西歪，如同狂风中的一株细弱小草，只能拼命维持着平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敢掉下来。
“宝根，别闹了，好好走路。”胡大牛终于看不过去，出声制止了一句。
胡宝根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他变本加厉，试图伸脚去绊糖豆。
糖豆一首紧张地注意着他的动作，见他脚伸过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慌忙向旁边挪了一步。
然而，就是这一步，出了岔子。
胡宝根一脚踩空，没能绊到糖豆，自己却因为跑动惯性和地面的坑洼，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一下摔得结实，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坚硬干裂的土地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
“哇——！！！”
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猛地从胡宝根嘴里爆发出来。他趴在地上，蹬着腿，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伤害。
胡大娘子脸色骤变，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冲过去：“宝根！娘的宝根儿！怎么了？摔哪儿了？快让娘看看！”
她手忙脚乱地把儿子扶起来，胡宝根摊开手心，肘部和膝盖处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混着泥土，看起来颇为狼狈。其实只是皮外伤，但在胡宝根娇惯的认知里，这己是了不得的疼痛。
“疼！娘！好疼啊！哇——”他哭得更大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哎哟我的心肝！摔死娘了！”胡大娘子心疼得首抽抽，连忙对着儿子的伤口吹气，一边吹一边厉声质问，“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就摔了？！是不是那个死丫头推的你？！”
她锐利的目光瞬间像两把刀子，狠狠剜向僵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的糖豆。
糖豆浑身冰凉，下意识地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解释：“没…我没有…是他自己…”
“娘！是她！就是她推的我！”胡宝根的哭喊声猛地拔高，盖过了糖豆微弱的辩解。他害怕极了，害怕因为自己调皮摔倒而受到责骂，听到母亲的话，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糖豆，将过错全部推卸出去，“她故意伸脚绊我！呜呜呜…娘，她坏！”
谎言脱口而出，甚至不需要思考。在这个家里，欺负糖豆是不会有任何后果的，反而能转移父母的怒火。
这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胡大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她轻轻放下胡宝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朝糖豆扑了过去！
“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贱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自己走路不长眼，还敢害我儿子！我让你推！让你绊！”
根本不容糖豆有任何分辨的机会，胡大娘子的手指就如同铁钳般狠狠掐上了糖豆胳膊和腰侧的，用足了狠劲，拧、掐、拽！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比树枝抽打更加尖锐、更加钻心！糖豆痛得浑身痉挛，惨叫出声：“啊！没有…真的没有…是他自己摔的…呜呜…娘…别掐了…”
“还敢狡辩！我儿子还能说谎不成？！”胡大娘子见她竟敢反驳，更是火冒三丈，下手越发狠戾，“宝根那么乖，怎么会自己摔倒？肯定是你这个丧门星嫉妒他！存心害他！”
恶毒的字眼如同冰雹般砸向糖豆：“赔钱货！扫把星！心肠歹毒的小祸害！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刚生下来就该把你摁尿桶里淹死！省得留下来祸害人！”
她一边骂，一边掐拧。糖豆细皮嫩肉的身上，旧伤未愈，又添上一块块青紫的淤痕。她无处可躲，只能徒劳地用小手试图格挡，却被胡大娘子粗暴地打开。
周围的难民麻木地前行，偶尔有人投来一丝怜悯或厌恶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己。在这条生死线上，谁的家里没有一本难念的经？谁又有多余的力气去干涉别人的家事？
胡大牛看着哭嚎的儿子和被打骂的糖豆，眉头拧成了死结，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但他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查看胡宝根的伤势，低声道：“行了，孩他娘，别打了，先看看宝根要紧。”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胡大娘子。她终于停了手，却仍不解气，又狠狠在糖豆背上捶了一记，骂道：“跪这儿反省！不准起来！再敢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她立刻转身，变脸般换上一副心疼不己的表情，回到胡宝根身边，掏出最后一点干净布条，蘸着珍贵的水，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清洗伤口，嘴里心肝肉地叫着。
胡宝根依偎在母亲怀里，偷偷瞥了一眼跪在尘土里、瑟瑟发抖、低声啜泣的糖豆，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带着一种属于孩童的、未被教化的残忍的得意。
糖豆孤零零地跪在滚烫的土地上。膝盖被碎石硌得生疼，身上的掐痕火辣辣地灼烧着。委屈、恐惧、疼痛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是她的错，却要承受这样的毒打和辱骂。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身下的尘土里，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瞬间消失的湿痕。
没有人听她解释。
没有人相信她。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原罪。
胡家的队伍再次缓缓前行。
没有人叫她起来。
糖豆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忍着浑身的剧痛，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再次追了上去。
沉默笼罩着她，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伴随着她艰难的脚步，融入了这片沉闷而绝望的逃荒洪流之中。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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