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新的家园？
希望，一旦在绝望的冻土上破开一丝缝隙，便会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汲取着所有残存的生命力，野蛮生长，最终汇聚成一股难以阻挡的洪流。
关于“南方”的传闻，经过无数次的传递、加工和发酵，早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想，而是变成了具体而微、触手可及的图景——流淌的大河、金黄的麦茬、袅袅的炊烟、官府的粥棚…这些词汇如同最的饵食，吊着逃荒队伍最后一口生气，驱使他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向着传说中的乐土，做最后的、拼尽全力的冲刺。
连日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尽管饥饿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人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急切和惶恐。惶恐这希望只是一场泡影，惶恐自己倒在抵达的前一刻。
萧家人也被这股巨大的期盼所裹挟，心中交织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深不见底的不安。
柳氏日夜悬心，既盼着早日脱离这无边苦海，又害怕那传说中的“好地方”容不下他们这样一无所有的外乡人，更担心那“福气”离了这片荒原是否还能护佑孩子。
萧铁柱沉默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的思虑。他想着如何寻个落脚处，如何找活计养活一家老小，如何护住家人不再受欺凌。
萧峰和萧远则更多是少年人的憧憬，想象着安稳的房屋、饱腹的食物和妹妹能无忧无虑奔跑的院落。
连最小的萧霆和萧霖，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再整日蔫蔫的，眼中多了几分懵懂的期待。
小晴天依旧是全家的焦点和精神支柱。她穿着哥哥们改小的、浆洗得发白的旧衣，坐在爹爹的肩头或是牵着娘亲的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突然变得急切而陌生的人群。她的气色一天天好转，小脸上渐渐有了孩童应有的柔软弧度，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倒映着天空和远方，仿佛能装下整个世界。家人们时常看着她，仿佛能从她日渐红润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中，汲取到前行的勇气和慰藉。她是他们这一路所有苦难的见证，更是他们所有希望的化身。
这天午后，队伍攀上一道漫长而舒缓的土梁。日头依旧烈，风依旧干冷，脚下的土地依旧贫瘠。
忽然，走在最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变了调的呐喊！
“看见了！！！河——！！！”
这一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支队伍！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骚动和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哪呢？！哪呢？！”
“河！是河！真的是水！”
“房子！我看到屋顶了！冒烟呢！”
“麦田！那是麦茬地！老天爷啊！”
人们疯了似的向前涌去，哭喊声、嘶吼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许多人因激动而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更多的人则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
萧家人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挤到人群前方，极力向远处眺望——
只见在视线的尽头，天地交接之处，那一片灰黄迷蒙的色彩中，确实蜿蜒着一条闪烁着微弱波光的银色丝带！那绝非海市蜃楼，而是真真切切流动着的水！河岸的两侧，依稀可见大片被收割过的、呈现褐黄色的田野轮廓，更远处，似乎还有低矮的、聚集的房屋轮廓，甚至能看到几缕极其淡薄的、冉冉升起的炊烟！
希望！真正的希望！就在眼前！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冲垮了萧家人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柳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死死捂住嘴，却抑制不住那哽咽的哭声，那是喜悦的泪水，是熬出头了的宣泄！萧铁柱这个沉默的汉子，眼眶也瞬间红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宽厚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萧峰和萧远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互相捶打着，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
连日的疲惫、饥饿、恐惧、绝望…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萧峰猛地转过身，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看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骚动惊得有些茫然、正眨巴着大眼睛的小晴天。
“妹妹！看！快看！”他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比的兴奋和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他一把将小晴天从母亲身边高高举起，让她坐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指向那远方的银色丝带和袅袅炊烟，“看到了吗？河！房子！咱们到了！咱们就要到好地方了！”
小晴天被哥哥突然举高，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哥哥的头发。她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努力地睁大眼睛望去。
远方的一切，在她的眼中，或许只是模糊的色块和闪烁的光点，她并不能完全理解那意味着什么。
但她能感受到！
她能感受到哥哥声音里那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喜悦和激动！
她能感受到母亲那喜极而泣的颤抖！
她能感受到父亲那沉默却澎湃的情绪！
她能感受到整个队伍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热情感！
这种席卷一切的热烈情绪深深感染了她。她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惊奇的神情，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嘴巴微微张开，仿佛被那远方的景象和周围沸腾的气氛所震撼。她似乎也明白了，那是一个“好”地方，一个让所有人都高兴的地方。
她忽然伸出小手，也指向远方，发出清脆而兴奋的咿呀声：“…哥…好…亮…”
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举在高处、指向远方的小小身影上。
那一刻，她仿佛不仅仅是他们的妹妹，女儿，更是他们这一路所有苦难的终点，所有希望的象征。他们穿越了地狱，终于将她，也将他们自己，送达了天堂的门口。
狂喜过后，一丝不安和迷茫悄然浮上心头。
前方等待他们的，真的是梦想中的家园吗？那陌生的土地，会如何对待他们这群衣衫褴褛的不速之客？传说中的粥棚和活计，真的存在吗？
但此刻，望着远方那真切的人烟和河流，望着妹妹那指向未来的、充满希望的小手，所有的担忧都被暂时压下。
他们带着无尽的憧憬，和一丝对未知的、本能的不安，踏下了这道土梁，向着那片闪烁着生机与希望的地平线，迈出了最后一段、承载着所有期盼的旅程。
新的家园，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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