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西章：土地的馈赠
荒院的生机，随着那口意外发现的老井被彻底清理、井水日渐清澈而愈发蓬勃。萧家人用汗水洗刷了破败，用希望点燃了炊烟，那两间修补过的茅屋，终于有了“家”的温度和气息。夜晚，一家人挤在尚存霉味却不再漏风的屋檐下，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心中却比露宿荒野时安稳了千百倍。
然而，家的温暖仅仅解决了栖身之所，生存的根本，依旧牢牢系在那片官府分配的土地上。那才是他们未来能否活下去、能否吃饱饭的关键。
希望，再次从院落的方寸之地，延伸向了更广阔的、却也更残酷的田野。
萧铁柱带着萧峰和萧远，第一次正式踏上了那片属于他们的土地。地点正如所料，位于村落势力范围的边缘，远离水源，地势略高，是一片倾斜的、布满砾石的坡地。土壤是贫瘠的沙黄色，夹杂着大量鸡蛋大小的石块，踩上去硌脚，犁下去更是艰难。放眼望去，这片土地像是一个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养分、又被随意丢弃了垃圾的、奄奄一息的病人。
同批被分配到此地的其他几户难民，看到这景象，脸上都露出了绝望和愤懑的神情，有人蹲在地头唉声叹气，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
“这地…这能种出个啥？！”萧远抓起一把沙土，看着它从指缝迅速流走，声音里带着哭腔。
萧铁柱沉默地蹲下身，用力捏起一撮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捡起一块石头看了看，眉头拧成了死结。这地，比想象中更糟。但他没有抱怨，只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刨出石头，深翻，总能挤出点吃食来。”
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开荒的日子，如同另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天不亮，萧铁柱就带着两个儿子扛着简陋的农具——豁口的锄头、磨钝的镐头、甚至是用坚韧树枝削成的木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坡地。
工作枯燥而痛苦。需要先用镐头刨开坚硬的地表，将大大小小的石块一块块捡出来，堆到地边，再用锄头或木锨深翻土壤。每一寸土地的开拓，都伴随着汗如雨下、腰酸背痛和手掌磨出的血泡。日头毒辣，风沙扑面，一天下来，父子三人都像是从土里捞出来的一样，累得几乎散架。
柳氏在家操持家务，照顾更小的孩子，但心却始终系在地头。每天傍晚，看着丈夫和儿子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满身泥土和疲惫回来，她都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尽力准备好热水和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为了让她能专心修缮家园，有时天气稍好，柳氏也会带着小晴天到地头去。她帮不上大忙，就在地边捡拾小石块，或者只是送点水。而小晴天，则成了这片艰苦土地上唯一的、鲜活的亮色。
她坐在娘亲铺在地上的旧布上，好奇地看着爹爹和哥哥们挥汗如雨，听着锄头撞击石头的叮当声。她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好玩。有时，她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试图走进地里“帮忙”。
“晴天真乖，就在那儿玩，别过来，石头硌脚。”柳氏连忙把她抱回原处，塞给她一根小木棍玩。
小晴天便学着爹爹的样子，用木棍戳着面前的土，嘴里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配音”，偶尔还会抓起一把沙子，好奇地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
一天下午，萧峰正在地头一处石块特别多、土层看起来异常坚硬板结的地方费力挖掘，累得满头大汗，进展甚微。小晴天看着哥哥辛苦的样子，忽然扶着娘亲的手站起来，蹒跚地朝着哥哥的方向走了几步，伸出小手指着萧峰脚下那块难啃的“硬骨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哥…挖…挖…”
柳氏怕她摔着，赶紧跟过去把她抱开：“哥哥在挖石头呢，晴天乖，不去捣乱。”
萧峰听到动静，回头对妹妹笑了笑，擦了把汗，下意识地朝着妹妹刚才指的方向，也就是自己正在挖掘的地方，更用力地一镐头刨下去！
“哐！”
一声闷响，镐头似乎刨开了表层坚硬的石壳，深入了下层！
萧峰一愣，感觉手感不对，连忙蹲下身，用手拨开浮土和碎石。令人惊讶的是，表层硬壳之下，那里的土壤颜色竟然更深一些，质地也更细腻，甚至带着一点点腐殖质的黑色！与周围干燥的沙土截然不同！
“爹！你快来看！”萧峰又惊又喜，连忙喊道。
萧铁柱闻声过来，抓起一把土仔细查看，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这下面似乎有一小片被埋藏的古旧土层，或许是很久以前洪水冲积或植被腐烂形成的，保水性和肥力远胜于地表！
虽然面积不大，但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简首是天降甘霖！
“好！好小子！有你的！”萧铁柱难得地露出笑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萧峰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被母亲抱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的妹妹，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刚才…好像是妹妹指了这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觉得只是巧合，继续兴奋地挖掘起来。
有了这小片“宝地”的鼓舞，父子三人干劲更足了。
好不容易将土地深翻了一遍，捡出的石头堆成了小山，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播种。种子是萧铁柱用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或许是一块皮子、几件还能用的旧物）从村里老农那里换来的最耐旱、最粗生的品种，数量稀少，每一粒都珍贵无比。
播种时，全家人的心都悬着。柳氏也带着孩子们来到地头，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萧铁柱小心翼翼地刨坑，萧峰精准地投下种子，萧远负责覆土，连小晴天都安静地看着，仿佛感受到了这份凝重。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奇迹，似乎再次悄然发生。
当别家难民地里的种子才刚刚冒出一星半点孱弱、发黄的嫩芽时，萧家地里的苗己经破土而出，绿油油的一片，虽然稀疏，却显得格外茁壮精神，叶片厚实，生机勃勃。尤其是那块“宝地”里的苗，长势更是喜人。
这鲜明的对比，无法不引人注目。
同来的难民们看着萧家地里的苗，再看看自家地里那半死不活的惨状，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羡慕、嫉妒、疑惑…种种情绪交织。
“萧老哥，你这地…施了啥好肥了？”有人忍不住凑过来打听。
“种子都一样啊，咋你家的就这么旺相？”
“邪门了真是…”
萧铁柱只是含糊地应付过去，心中却也惊疑不定。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付出的汗水绝不比别人少，但这长势…确实好得有些出乎意料。
柳氏看着那一片悦目的绿色，再低头看看怀里正咿呀学语、小脸日渐红润的女儿，心中那份信念更加坚定。她低声对丈夫说：“他爹，你看…我说啥来着…肯定是咱晴天…这福气都漫到地里来了…”
萧铁柱沉默地看着地里的苗，又看看小女儿，这一次，他没有反驳。
土地的馈赠，虽然微薄，却真实可见。这份生机，不仅绿了田垄，更绿了萧家人心中的希望。而这份希望，又一次，与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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