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大哥的心事
秋风渐起，吹黄了稻穗，也悄然拂动了人心。萧远背起行囊，踏上去镇上铺子做学徒的路途，为这个家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窗。而留在乡土上的长子萧峰，则在丰收的喜悦与日益沉重的家庭责任中，迎来了属于他的人生课题。
萧峰己不再是那个逃荒路上需要父亲庇护的少年。常年的山林跋涉与田间劳作，将他锤炼成一个肩宽背阔、沉默寡言、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的青年。他狩猎的技巧愈发精湛，成了家里除了田地之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他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力气大，肯下死力；他寡言少语，却心细如发，将守护家人视为己任，是父母最坚实的依靠。
这样一个踏实肯干、有本事、且家境日渐好转（至少在村里看来如此）的青年，自然落入了村里那些家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眼中。
秋收过后，农事稍闲，村里的媒人张婶，便第一次笑吟吟地敲开了萧家的院门。
彼时，萧峰刚从山里回来，正蹲在院子里处理一只猎到的獐子，满手血污。柳氏在灶房忙着腌菜，小晴天在一旁玩着草编蚂蚱。
张婶进门，先夸了一通萧峰能干，柳氏会持家，院子拾掇得利落，然后话锋一转，便提到了邻村李家的姑娘。
“柳家妹子，不是我说，你家峰子真是这个！”张婶大拇指，“模样周正，人又老实能干，现在谁不夸？后村李木匠家的闺女，杏儿，你见过的，勤快又本分，一手好针线！年纪也相当…李家托我来问问，看你们家有没有这个意思？”
柳氏一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绽开了笑容。为人父母，听到有人夸赞儿子、上门提亲，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她连忙擦擦手，给张婶倒水，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欣慰：“张婶您过奖了…峰儿这孩子，就是憨厚，肯出力气…李家姑娘，我倒是听说过，确实是个好姑娘…”
在院里干活的萧峰，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头埋得更低，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红。他并非对男女之事毫无知觉，只是从未深思过。此刻被骤然提及，心中一时有些茫然，又有些难以言喻的躁动。
柳氏与张婶聊了半晌，末了道：“这事…是大事，容我们跟他爹商量商量，再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送走张婶，柳氏脸上的喜色久久未退。晚上萧铁柱从地里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事说了。
萧铁柱听罢，沉默地抽着旱烟，半晌，道：“李家…门风还算正。峰儿年纪，也确实到了。”
夫妻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正在默默擦拭猎叉的萧峰。
“峰儿，你…咋想的？”柳氏轻声问道，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萧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油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看了看父母眼中那显而易见的期待，又环顾了一下这个虽然日渐安稳却依旧清贫的家。
弟弟刚去镇上学徒，头一年没有工钱，还需家里偶尔贴补。妹妹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还需修缮，开春的种子农具也要添置…处处都要用钱。若是此时成家，聘礼、新房、添置家当、日后生儿育女…每一项都是沉甸甸的负担。
他沉默良久，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爹，娘，这事…先放放吧。”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放放？为啥？李家姑娘挺好的…”
萧峰垂下眼睑，看着地上冰冷的猎叉锋刃，缓缓道：“二弟刚出去，家里还不宽裕。晴儿还小。我…我想再多攒些钱，把家里房子修修，地再置办些…等家里底子厚实点再说。”
他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家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柳氏瞬间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他是想把所有的担子都先扛在自己肩上，想让这个家更好一些，再考虑自己的事。她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你这孩子…成家立业也不耽误啊…娘还能动，能帮衬你们…”
萧铁柱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长子坚毅却隐忍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尝不知道儿子的顾虑？作为一家之主，他更清楚家底的薄厚。长子这是在用最笨拙也最负责任的方式，为这个家打算。
“你想好了？”萧铁柱沉声问。
“嗯。”萧峰重重点头，“现在不是时候。等…等远儿那边稳定了，晴儿再大点，再说。”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那晚之后，萧峰像是把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他进山更勤了，在地里干活更卖力了，仿佛要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为这个家积累财富上去。他狩猎的目标不再是那些小型的野兔山鸡，而是开始尝试追踪更值钱、也更危险的野猪和獐子。他沉默的身影里，仿佛憋着一股劲，一股要让这个家真正富足起来的劲头。
柳氏虽然惋惜，却也不再提起，只是更加心疼儿子，在生活上照料得更加尽心。
提亲的事，并未因此断绝。此后又陆续有两三户人家托人来说媒，条件甚至比李家更好些。但每一次，萧峰都用同样的理由，沉默而坚定地回绝了。
他的理由在村里传开，非但没人笑话，反而让更多人对他高看一眼。
“萧家那大小子，真是孝顺懂事！”
“现在这么为家里着想的小伙子不多了！”
“谁家闺女嫁给他，以后准享福！”
这些话语传到萧峰耳中，他只是沉默以对，眼神依旧沉稳，看不出喜怒。
只有偶尔，在深夜，当他独自擦拭着猎叉，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时，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属于这个年纪青年应有的、对未来的朦胧憧憬和淡淡怅惘。但那丝情绪很快便会被更深的坚毅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是长子，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弟弟走出了新路，妹妹还嗷嗷待哺，父母日渐年迈。他的肩膀，必须足够宽阔，才能扛起这个家的现在和未来。
成家，是责任，而非风花雪月。在未能确保家人过得更好之前，他宁愿将那份朦胧的情感深埋心底，将全部的精力，化作开山的斧、耕地的犁、护家的盾。
这份沉重而温暖的心事，成了萧峰独力承担的秘密，也化为了他日夜奋斗的不竭动力。他守护的，不仅是这个家眼前的温饱，更是它长远未来的、那份沉甸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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