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福运的真相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如同一次残酷的淬火，考验着河口镇的每一寸土地，也考验着每一个挣扎求生的灵魂。当萧家打开本不宽裕的粮缸，将救命的粮食分发给濒临绝境的乡邻时，他们付出的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一种源自苦难经历的、最深切的悲悯与担当。
这份在灾年显得尤为耀眼夺目的善举，为他们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乡望与尊重。人们提起萧家，不再掺杂丝毫的猜忌与眼红，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感激。“仁义”、“厚道”、“担当”成为了萧家新的标签。
旱情在持续了月余后，终于在一场姗姗来迟的、却酣畅淋漓的暴雨中宣告结束。甘霖滋润了干裂的土地，也缓解了人们心头的焦灼。虽然秋收己然无望，但至少，活下去的希望重新燃起。官府的赈济粮也陆续下发，虽然稀薄，却也能吊住性命，等待冬去春来。
萧家在这场灾难中，也耗尽了大部分存粮，日子重新变得紧巴起来。但全家人却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有一种历经洗礼后的平静与充实。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新而凉爽。一家人围坐在堂屋，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做着活计。萧峰在打磨狩猎的箭头，萧远（难得回家）在看书，柳氏缝补着衣物，小晴天则伏在一边的小桌上，用二哥给她削的小木笔，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今天新学的字。
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和偶尔响起的、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良久，柳氏放下针线，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粮缸，又看向孩子们，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慨：“总算…熬过来了。想想前些日子，真是吓人…多亏咱家还有点底子，能帮衬一把。”
萧峰头也没抬，声音沉稳：“爹娘心善。看到栓子饿成那样，谁忍心？”
萧远从书卷中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跟镇上账房先生学的习惯），若有所思道：“也多亏爹有远见，咱家去年收成还行，哥打猎也攒下些，不然想帮也有心无力。”
一首沉默抽烟的萧铁柱，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目光深邃，缓缓道：“啥远见…不过是饿怕了。多攒一口粮，心里就踏实一分。”
他的话，将家人的思绪拉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逃荒岁月。那时的绝望、饥饿、冰冷，与如今虽然清贫却安稳、甚至有能力帮助他人的境况，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小晴天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抬起小脸，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奶声奶气地插了一句：“…不饿…晴天…饱饱…”她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瞬间冲淡了回忆的沉重，让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氏伸手将女儿揽到怀里，着她的头发，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是啊，咱晴天从不饿肚子。自打有了你，咱家这日子，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某个尘封己久的话题。
萧远放下书，忽然笑道：“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村里以前老说，说妹妹是‘小福星’，运气好得不得了。说咱家能找到这院子，有口好井，地里收成好，大哥打猎顺利，都是托了妹妹的福。”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也有一丝探究。
萧峰也难得地笑了笑，接口道：“嗯，还有说兔子往我箭上撞，山鸡往我筐里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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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那些年关于小晴天“福运”的种种传闻，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久远的趣事。小晴天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大家在说她，便仰着小脸咯咯地笑。
然而，笑过之后，屋里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家人若有所思的脸庞。
真的只是“运气”吗？
萧铁柱磕了磕烟灰，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开口，打破了沉默：“福气…啥是福气？逃荒路上，把她捡回来，是福是祸，谁说得清？”
他目光扫过妻子、儿子，最后落在小女儿天真无邪的脸上。
“那时候，都快活不下去了，多一张嘴，就是多一份拖累。你娘非要抱着，说是一条命…现在想想，你娘是对的。”
“不是她带来了啥福气，”萧铁柱的声音很沉，却字字清晰，“是她…让咱觉得，这日子还得往下过，还得拼了命地往下过。”
柳氏的眼圈瞬间红了，紧紧搂着女儿，哽咽道：“他爹说的是…那时候，看着她还有口气，就觉得…就不能认命…就得活下去…”
萧峰点点头，眼神锐利：“有了妹妹，爹打猎更拼，娘干活更狠，我和远儿也懂事早点。不是运气好，是咱得更拼命，才能护住她。”
萧远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先生也说过，自助者天助。咱家是不放弃，肯吃苦，才一次次熬过来的。妹妹…更像是咱家的一个念想，一个奔头。”
小晴天安静地听着，似懂非懂，只是伸出小手，擦去母亲眼角的泪花。
萧铁柱深吸一口气，总结道：“院子，是峰儿找到的，井是咱自己挖出来的。苗长得好，是肥下得足，伺候得勤。猎物，是峰儿拿命换的。远儿去学徒，是他自己争气。帮乡亲，是咱自己舍得从牙缝里省粮食…”
“要说福气，”他看着小女儿，“晴天的福气，就是活下来了，健健康康的，让咱这家…更像一个家。让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
他的话语，剥去了所有神秘的外衣，露出了最质朴、也最真实的内核。
所谓的“福运”，从来不是什么天降鸿运、鬼神庇佑。它是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因为一个弱小生命的加入而重新凝聚起的惊人韧性；是绝境中不肯放弃的挣扎与拼搏；是日复一日的汗水与辛勤；是互相关爱、共同扶持的团结；是源于自身苦难而对他人疾苦产生的深切共情与善意…
小晴天，是这个家庭所有努力与希望的聚焦点，是激发他们全部潜能的催化剂，是他们所有善良与坚持的最温暖回报。她本身，就是最大的“福气”。
真相，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而有力。
屋外，雨声渐歇，云开月现，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一片澄明。
家人相视无言，心中却都豁然开朗，充满了平静而强大的力量。
他们不再需要任何虚妄的“运气”来解释今日的安稳。因为他们深知，脚下这条通往光明的路，是他们用汗水、泪水、甚至鲜血，一步一步，亲手开辟出来的。
小晴天在母亲怀里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软软地说：“…娘…困…”
柳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柔声道：“乖囡睡吧。”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这个家，将继续凭着自己的双手和那颗永不蒙尘的善心，脚踏实地，走向更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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