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玉雕工坊，阳光透过天窗斜切进来，在工作台前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傅景琛坐在光斑里，手里攥着上午刚考核完的《玉料鉴别图谱》—— 他勉强答出了所有问题，却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阮清沅推进了工坊。
“今天雕玉蝉，基础款，翅脉要清晰，不能断。” 阮清沅把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玉放在他面前，玉料泛着温润的乳白，边缘己经过粗磨，“这是普通练手料，价值一千，雕坏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傅景琛的脸：“你自己赔。”
傅景琛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雕正经玉件，指尖触到玉料的凉感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想起爷爷教他雕玉蝉的场景 —— 那时他才十岁，爷爷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刻出翅脉，说 “玉蝉的翅脉是魂，断了就活不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平口刀，先在玉料上画好轮廓。笔线刚落，就听到阮清沅的声音：“线条太抖，重画。”
傅景琛只好擦掉重画，反复三次，才画出让她点头的轮廓。正式下刀时，他格外小心，刀刃沿着轮廓线慢慢推进，玉屑簌簌落在丝绒垫上，像细碎的月光。
玉蝉的身体很快成型，圆润的弧度、凸起的眼睛，都雕得有模有样。傅景琛松了口气，转而雕刻翅脉 —— 这是最难的部分，要细如发丝，还得保持均匀。
他屏住呼吸，刀刃轻轻切入玉料。第一根翅脉很顺利，第二根也没出问题，可到第三根时，手腕突然一酸（早上练刀的后遗症还在），刀刃偏了半分，“咔” 的一声轻响，翅脉断了一小截。
傅景琛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停。”
阮清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冰碴儿。她走过来，弯腰看着玉料上断了的翅脉，没说话，首接伸手拿起玉蝉，手臂一扬 ——
“啪！”
玉料砸在工坊的水泥地上，碎成两半。乳白的玉片溅得到处都是，其中一块弹到傅景琛的脚边，折射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阮总！” 傅景琛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委屈，“这只是练手料，就算断了一根翅脉，也不至于摔了吧？”
他不是心疼那一千块，是心疼自己一下午的心血，更心疼爷爷教的手艺被这样否定。
阮清沅转过身，目光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他看穿：“练手料就可以错？傅景琛，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怎么被骗走玉矿的吗？”
傅景琛愣住了。父亲从没跟他细说过破产的原因，只说是 “生意失败”。
“他当年收了一批有暗裂的玉料，觉得‘差不多能用’，结果雕出来的成品全是残次品，赔了一大笔钱。” 阮清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就是因为你们傅家总觉得‘差不多’，才会让薄胎雕断了传承，才会让老院差点被抵押！”
傅景琛的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起父亲咳着说 “对不起傅家” 的样子，想起老院被债主踹开的木门，突然觉得手里的刻刀重得抬不起来。
“苏蔓。” 阮清沅朝门口喊了一声。
苏蔓很快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和田玉：“阮总，您要的玉料。”
“放在这儿。” 阮清沅指了指傅景琛的工作台，“今天必须雕出完整的玉蝉，翅脉不能断一根。雕坏一块，就自己掏钱再买一块，首到雕好为止。”
傅景琛看着那块新玉料，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玉片，弯腰想去捡。指尖刚碰到一块碎片，尖锐的边缘就划了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他没吭声，把碎玉片偷偷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 这是他第一次雕玉件的痕迹，就算碎了，也要留着，提醒自己不能再错。
“别浪费时间。” 阮清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天黑前雕不完，今晚就别睡了。”
她转身走到工坊的角落，重新坐下，拿起一本玉料图谱翻着，却没再看他。
傅景琛用纸巾压住指尖的伤口，重新拿起刻刀。这一次，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刻一刀都要停顿几秒，确认手腕稳了再继续。手腕酸了就用另一只手轻轻按摩，指尖的伤口渗出血，染红了纸巾，他也没停下。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工坊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落在玉料上，让和田玉的乳白更显温润。傅景琛的眼睛熬得发红，手腕几乎失去知觉，终于在晚上九点时，雕完了最后一根翅脉。
他放下刀，双手都在抖，连拿起玉蝉的力气都快没了。这只玉蝉的翅脉不算完美，有几根线条稍显僵硬，但没有一根断裂，算是完整了。
他走到阮清沅面前，把玉蝉递过去：“阮总，雕好了。”
阮清沅放下图谱，接过玉蝉，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一遍。良久，她才放下放大镜，语气没什么起伏：“勉强及格，翅脉的流畅度不够，明天开始学镂空雕，早上八点准时到工坊。”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目光却在扫过傅景琛指尖的血迹时，停顿了半秒。
傅景琛没注意到那瞬间的停顿，只松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工坊门口。他拿起桌上的玉蝉，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玉片，指尖的伤口还在疼，心里却莫名多了点东西 —— 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坚定的念头。
他不能再 “差不多”，不能让爷爷的手艺毁在自己手里，更不能让阮清沅说中，傅家真的只能靠 “差不多” 过日子。
那晚，傅景琛把玉蝉放在枕头边，把碎玉片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觉得，阮清沅的 “零容错”，或许不是折磨，是帮他找回傅家初心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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